“他们说……说要替天行道,斩杀妖女!”
卫兵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死寂的书房里。
夜祁放在桌上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发白。
他没有暴怒,甚至没有提高声调。
那张被灯光映照的侧脸,线条绷紧,一种比风暴更可怕的沉寂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知道了。”
他只吐出这三个字,便迈开长腿,径直朝门外走去。
那股迫人的气场,让冲进来报信的卫兵下意识地连退两步。
夜骁心头一跳,立刻跟了上去。
督军府的夜晚,从未如此混乱。
从书房到梧桐楼的路上,原本严整的巡逻队形散乱不堪,士兵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是混合着恐惧、亢奋与茫然的神情。
直至看到夜祁的身影,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士兵们慌忙立正,低下头,却不敢与那道走来的身影对视,仿佛那不是他们的督军,而是一座正在移动的冰山。
空气里,弥漫着背叛与骚动的气息。
夜祁步伐不疾不徐,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夜骁跟在他身后,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他知道,王莽那群人是督军最信任的老部下,是上过战场、挡过子弹的兄弟。
今天这事,一旦处理不好,血溅当场,散的就不只是人心,而是整个天津卫的根基!
还未走到梧桐楼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王莽粗犷的嘶吼。
“兄弟们!别怕!我们是为了督军,为了天津卫!这妖女留着,早晚是个祸害!今天不除了她,咱们都得跟着完蛋!”
“对!除了她!”
“烧死她!”
十几名士兵的附和声,混杂着器械的碰撞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夜祁的脚步,在院门外停下。
他侧过头,只给了夜骁一个眼神。
夜骁立刻会意,一脚踹开院门!
“砰!”
巨大的声响让院内瞬间一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回头。
月光下,夜祁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堵住了所有的光。
他没有带一兵一卒,就那么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
院子里,王莽和他手下的十几个士兵,个个脸上涂着锅底灰,手里拿着浸了黑狗血的麻绳和雪亮的工兵铲,正将小楼的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看到夜祁,王莽的脸上一瞬间闪过慌乱,但随即被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取代。
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手里的工兵铲重重拄在地上。
“督军!”他红着眼眶,声音嘶哑,“属下知道这是死罪!但为了您的安危,为了天津卫的安宁,这妖女,今天必须除掉!”
“请督军成全!”
他身后,那十几名士兵也跟着齐刷刷跪下,手里的“武器”举得高高。
“请督军成全!”
声浪汇聚,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然。
夜祁的视线越过他们,投向小楼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
他能感觉到,楼上那道微弱的气息,已经醒了。
她正在听着,看着。
看着他的人,是如何逼他,要取她的性命。
“成全?”
夜祁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他缓缓踱步走进院子,走到王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兵。
“王莽,你跟了我几年了?”
王莽一愣,下意识回答:“回督军,八年了。”
“八年。”夜祁重复了一遍,“夜家的军法,第一条是什么?”
王莽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服从命令。”夜祁替他说了出来。
他抬起脚,用军靴的尖端,轻轻踢了踢王莽拄在地上的工兵铲。
“谁的命令,让你们来这里‘替天行道’?”
“谁的命令,让你们拿着这些东西,对着我的人?”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可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王莽和所有士兵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我……”王莽喉咙干涩,辩解道,“督军,她是妖……”
“她是人是妖,轮得到你来断定?”夜祁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厉,
“我夜祁的人,就算她是天上的神佛,地下的阎罗,没有我的话,谁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院中炸响!
霸道,蛮横,不讲道理!
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势。
所有士兵都懵了。
他们预想过督军会发怒,会惩罚,却没想过,他会用这种方式,将那个女人,完全划入他自己的羽翼之下。
夜祁不再看他们,转身,对着夜骁下令。
“夜骁。”
“在!”
“收缴所有人的武器,押回营房。按照军法,聚众哗变,意图伤人,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夜骁身体一震,这要是按军法,王莽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正要开口求情,却被夜祁一个眼神制止。
“至于主谋……”夜祁的视线,重新落回面如死灰的王莽身上,
“自己去禁闭室领罚,什么时候想明白‘服从’两个字怎么写,什么时候再出来。”
这个处置,看似严厉,却终究是留了一线。
夜骁松了口气,立刻沉声喝道:“都听见了?放下东西!”
士兵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在夜祁那沉如山岳的压力下,一个个颓然地扔掉了手里的麻绳和铁锹。
一场眼看就要流血的兵变,就这么被夜祁用最绝对的权威,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
他再也没有看那些垂头丧气的士兵一眼,径直走上小楼。
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草药味混杂在一起。
碧梧正守在门后,看到他进来,微愣了一下。
夜祁同样微讶于碧梧的恢复能力,才几天时间的功夫,先前的伤竟好了。
冷青璃已经坐了起来,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单薄的睡衣。
她听到了楼下的一切。
从王莽的嘶吼,到夜祁那句“谁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胀。
夜祁走到床边,看着她。
“吓到了?”
冷青璃摇了摇头,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化不开的愧疚和疲惫。
她沉默了许久,轻轻开口。
“督军……”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组织语言。
“放我走吧。”
夜祁的眉峰,瞬间蹙起。
“我听到了。”冷青璃垂下眼睫,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他们叫我‘妖女’,说我会给你带来祸患。”
“今天只是王莽队长,明天呢?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因为我,而对你生出二心?”
“我只是一个败落的孤女,来投奔你,是求一处安身之所,不是想把你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视线,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的兵,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们安心的督军。天津卫,需要的是一个稳固的统治者。”
“而我……只会是那个动摇军心的祸根。”
“所以,放我走吧。我离开这里,对你,对所有人,都好。”
她的话,说得条理清晰,顾全大局。
可那微微泛红的眼眶,和攥紧了床单、指节发白的手,却泄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情绪。
夜祁的身影一动不动,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刚刚才被他从兵变中保下来的女人,此刻却主动要求离开。
许久,他才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让冷青璃的心猛地一沉。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走?”
他吐出一个字,带着浓浓的嘲讽。
“冷青璃,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谁的人?”
“我告诉你,从你踏进这个督府大门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我夜祁的人。没有我的允许,你的命,你的脚,都只能留在这里。”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占有欲。
冷青璃被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逼得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夜祁却不给她退缩的机会,他直起身,转身对着门口一直低着头的夜骁,下达了一道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命令。
“夜骁。”
“属下在!”
“传我的命令,把梧桐楼收拾干净。从今天起,冷小姐搬入主楼,就住我隔壁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