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墨。
海风呜咽着吹过神龙岛,卷起浪涛,一遍遍拍打着礁石,声音沉闷而固执,如同擂响的战鼓。
总坛大殿后方的密室中,烛火通明。韦小宝、苏荃、双儿,三人围坐在一张粗糙的石桌前。桌上摊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像一道催命符,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韦小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的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只有一片沉肃和挣扎。苏荃端坐着,美眸中光芒闪烁,显然也在飞速思考。
双儿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清澈的目光在韦小宝和苏荃之间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三天……”韦小宝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只有三天时间。回,还是不回,必须有个决断。”
苏荃抬起头,看着他:“回去,是龙潭虎穴。康熙此举,名为召还,实为囚禁。你一旦踏入京城,失去神龙教根基,便是砧板上的鱼肉。我和双儿若同去,更是授人以柄。”
“可不回去呢?”韦小宝苦笑,“那就是公然抗旨,形同造反。康熙正好有了借口,可以名正言顺地调集大军,剿灭神龙教。到时候,这岛上上下下,恐怕鸡犬不留。”
双儿轻声道:“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路?”韦小宝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地图前,目光扫过蜿蜒的海岸线,最终定格在北方那个代表京城的标记上,“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小玄子逼我走绝路,老子偏要在这绝路上,给他踩出一条岔道来!”
他猛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狠厉光芒:“回去!我们必须回去!”
苏荃和双儿都看向他,等待他的下文。
“但不是这么回去!”韦小宝走回桌前,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我们不能赤手空拳地回去任人宰割!我们要回去,但要带着我们的筹码,带着我们的后手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第一,明面上,我们要做出完全服从的姿态。我立刻亲笔写信给康熙,言辞要极其恭顺,感激皇恩浩荡,陈述神龙教内乱初平,百废待兴,需要几天时间交割事务,安顿教众,但保证旬日之内,必定返京复命!这封信,要写得情真意切,让康熙挑不出毛病,也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第二,暗地里,神龙教绝不能散!苏姐姐,”他看向苏荃,目光郑重,“你留下来!坐镇总坛!岛上经过整顿,基本已在掌控,你需要牢牢握住这根基。对外,可以放出风声,就说教主奉诏进京,夫人留守,教务暂由夫人代理。这样既能稳住人心,也能让外界以为神龙教群龙无首,放松警惕。你要利用这段时间,彻底消化洪安通留下的那张秘密网络,将财路、人脉牢牢抓在手里。这,是我们将来翻身的本钱!”
苏荃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锐利:“我明白。岛上有我,你放心。”她知道,留守的任务同样艰巨,既要防外敌,也要稳内局,但她有信心能做到。
“第三,”韦小宝的目光转向双儿,语气柔和了些,却同样坚定,“双儿,你跟我回京。但回去的路上,我们不能就这么走。我要你立刻着手,从教中挑选一批人。人数不必多,但必须满足三个条件:一是绝对忠诚,可以为我们去死的那种;二是身手要好,机灵,善于应变;三是背景干净,最好是生面孔,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号。”
双儿认真听着,问道:“小宝,你要这些人做什么?”
韦小宝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让他们扮作各种身份——商队的护卫、镖局的趟子手、投亲的仆人……分批分路,悄悄潜入京城!不要聚集,化整为零,散入京城的各个角落。他们的任务,不是去打架,而是潜伏下来,建立据点,打探消息,熟悉京城的三教九流、大街小巷。我们要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下一批钉子!这批人,由你暗中联络指挥。你是生面孔,又是女子,不易引人怀疑。”
双儿眼中露出恍然和钦佩的神色,坚定地点头:“双儿明白!一定办好!”
这是要建立一条隐秘的退路和情报网!一旦京城有变,这些人就是接应、传递消息、甚至制造混乱的关键力量!
“第四,”韦小宝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回去,不能空着手。洪安通留下的那些账册和密信,抄录关键部分,由绝对心腹携带,分几路秘密送往京城,藏在不同的安全地点。这些东西,是能要很多人命的把柄,是我们的护身符!关键时刻,能逼得一些人不得不站在我们这边!”
苏荃补充道:“此事需万分谨慎,人选必须可靠,路线也要精心设计,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没错!”韦小宝点头,“最后,就是我们自己了。回京的路线,不能走官道,太招摇。我们走海路,换乘内河船只,迂回前进。路上要不断变换身份,迷惑可能存在的眼线。我们要让康熙知道我们回去了,但又不能让他太清楚我们每一步的行踪。”
一条条计策,从韦小宝口中说出,清晰而周密。看似顺从归京,实则暗藏了自保的力量、翻身的资本、隐秘的退路和反击的武器。这已不仅仅是为了应对眼前的危机,更是为了一场可能更加漫长和凶险的斗争做准备。
苏荃看着韦小宝,眼中异彩连连。这个小混混,在巨大的压力下,展现出了惊人的权谋和布局能力。这份急智和胆略,让她都感到心惊。
双儿更是听得心潮澎湃。她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有时惫懒、有时滑头的少年,而是一个在绝境中敢于搏命、心思缜密的领袖。
计划已定,三人立刻分头行动。
苏荃立刻回到书房,铺开宣纸,研墨提笔。她收敛心神,仔细斟酌措辞,模仿着韦小宝可能的口吻和逻辑,写下了一封措辞极其谦卑恭顺的回信。信中,她以韦小宝的口气,痛陈神龙教内乱之惨状,洪安通余孽未清,百废待兴,自己身为教主,若骤然离去,恐再生变乱,有负皇恩。故恳请皇上宽限旬日,待他将教务交割清楚,安顿好数万教众生计,必定即刻启程,星夜兼程返京,以卫宫禁。字里行间,充满了忠君爱国、忍辱负重的意味。写完后,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用上韦小宝的教主印信,封上火漆,命心腹即刻送往码头钦差驻地。
与此同时,韦小宝则开始秘密召见几位真正的心腹舵主,部署留守事宜的核心部分。他恩威并施,将关键位置都换上可靠之人。
双儿则拿着韦小宝的手令,悄然进入教众名单档案库。她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敏锐的直觉,在数千份档案中,仔细筛选符合条件的人选。她看得极细,不仅看武功评价,更看重其出身、经历、家庭背景以及同袍评语。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
接下来的两天,神龙岛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码头上,钦差所在的官船静静地停泊着,似乎在耐心等待。
岛内,各项安排都在紧锣密鼓而又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被双儿选中的人,在一个深夜被秘密带入总坛密室,由韦小宝亲自训话。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冷酷的现实和沉重的嘱托。这些人,眼神坚定,默默领命,然后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分批悄然离岛,踏上了前往京城的漫漫长路。
抄录账册密信的工作也在绝密状态下完成,由不同的路线和信使送出。
苏荃坐镇中枢,调配资源,稳定人心,将韦小宝离开后的权力架构悄然搭建起来。
韦小宝则显得异常“忙碌”,他频繁地“听取”各堂口舵主的汇报(由苏荃或文书念给他听),并“做出指示”(由苏荃润色成文),做出一副尽心尽力为离岛做准备的姿态。他甚至还“依依不舍”地巡视了岛上的防御工事和仓库,叮嘱苏荃要善加管理。
这一切,都通过某些渠道,或多或少地传到了码头钦差和其背后势力的耳中。
第二天深夜。
一切准备就绪。
韦小宝、苏荃、双儿再次聚在密室。
“信已送出,钦差那边暂无异议。”苏荃轻声道,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岛上暂时无忧。派往京城的人,第一批已经顺利出发。”
双儿也点头:“人选都已确定,最后一批明日凌晨离岛。路线和联络方式都已交代清楚。”
韦小宝看着她们,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担忧,也有一种并肩作战的豪情。
“好。”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明天,我们就出发。”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远处海面上那点代表钦差官船的灯火。
假意归顺,以待时机。
这步棋,已经落下。
前方是龙潭虎穴,是万丈深渊。
但他韦小宝,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靠小聪明和运气乱撞的扬州小混混了。
他有了需要守护的人,有了必须争取的活路。
这场重返京城的凶险之旅,将是他韦小宝,真正与庙堂江湖、与命运博弈的开始!
夜,还很长。
而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