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
宫墙如铁。韦小宝背靠冰冷石壁,瘫坐在阴影里,冷汗浸透重衣,牙关犹自咯咯作响。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刺杀与救援,那鬼魅般的指风与惊鸿一瞥的青影,仍在他脑中反复闪现,惊魂未定。
是谁要杀他?杀手楼?水鬼门?还是刚逼他服下毒丸的洪安通,转身便派人灭口?
又是谁救了他?那青影……是师父陈近南吗?他一直在暗中跟着自己?
这深宫大内,究竟还藏着多少双眼睛?!
他越想越怕,手脚冰凉,只觉得四周阴影里仿佛随时会刺出致命的刀锋。
就在他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在地时——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韦小宝吓得猛地一颤,险些叫出声来!
“别怕。是我。”
一个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韦小宝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只见陈近南不知何时已悄然蹲在他身前,青衫落拓,目光沉静如古井,正静静地看着他。方才那惊鸿一瞥的青影,果然是他!
“师……师父!”韦小宝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把抓住陈近南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您……您怎么……”
“此地不宜久留。”陈近南打断他,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跟我来。”
他扶起几乎虚脱的韦小宝,身形一晃,便如一片青叶般悄无声息地掠入更深的宫墙阴影之中。几个起落间,已来到一处极其偏僻、早已荒废的殿阁之后。这里蛛网密结,杂草丛生,显然多年无人踏足。
陈近南推开一扇隐蔽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带着韦小宝闪身而入,又反手将门悄无声息地合上。
门内是一间极其狭小的密室,仅容数人站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和霉味。只有一点微弱的、不知从何处缝隙透入的月光,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暂时安全了。”陈近南松开手,低声道。
韦小宝惊魂稍定,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气:“师……师父……刚才……”
“是杀手楼的人。”陈近南语气肯定,“‘无影剑’莫冷。杀手楼排行第五。此人剑快,指更快。擅长隐匿暗杀。”
韦小宝听得头皮发麻:“他……他为什么要杀我?”
陈近南目光深邃:“灭口。或嫁祸。”
“嫁祸?”韦小宝一愣。
“方才我若不出手,你已是一具尸体。”陈近南缓缓道,“而现场,会留下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极其细微、泛着幽蓝光泽的金属碎片,形状古怪,非中原所有。
“这是……”韦小宝瞳孔一缩。
“西域金刚门独有的‘碎魂梭’碎片。”陈近南沉声道,“若你死了,身上再带着这枚碎片,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西域魔教下的手。”
韦小宝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发冷:“好……好毒的计策!他们……他们是想挑起朝廷和西域武林的纷争?还是……”
“或许。”陈近南收起碎片,“或许,只是想将水搅得更浑。”
他目光转向韦小宝,变得异常严肃:“你方才去见了谁?”
韦小宝不敢隐瞒,将冷宫枯井边遭遇洪安通、被逼服下“豹胎易筋丸”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到惊险处,仍是后怕不已。
陈近南静静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听到“碧磷玉”三字时,眼中更是精光一闪。
“洪安通……果然是他亲自来了京城。”他沉吟道,“豹胎易筋丸……此毒阴狠无比,发作时痛苦万状,能令人形貌大变,生不如死。解药唯有洪安通本人持有。”
韦小宝脸色惨白:“师……师父……那我……”
陈近南摆摆手:“暂无性命之忧。每月服下暂缓毒性发作的白丸即可。但长久下去,终是心腹大患。”他目光凝重地看着韦小宝,“他逼你寻‘碧磷玉’和传国玺?”
韦小宝连连点头,哭丧着脸:“还说让我当什么白龙使……”
陈近南负手踱了一步,昏暗的光线下,他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深邃:“碧磷玉……传闻此物乃天竺异宝,随前朝三宝太监宝船流入中土。据说能映照人心,亦能……吸附不祥。前朝宫中,仅有一枚。没想到竟在太后金钗之上,更牵动这许多势力争夺。”
他忽然停下脚步,目光如电,看向韦小宝:“洪安通武功已臻化境,为何对此物志在必得?除非……他功法有致命缺陷,或身受难以愈合的重创,急需此物续命或突破!”
韦小宝张大了嘴:“还……还有这事?”
“还有太后。”陈近南眼神越发深邃,“她那枚金钗,若真是碧磷玉所铸,她日夜佩戴,岂会不知其异?她在此局中,又扮演何种角色?是守护者?还是……另有所图?”
他目光再次落到韦小宝身上:“而你,小宝,你如今身系三方:皇帝要你查海大富和经书,太后可能暗示你寻金钗之秘,洪安通逼你夺碧磷玉和传国玺。你已成风暴中心,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存亡。”
韦小宝听得头皮发麻,冷汗涔涔:“师父……我……我该怎么办?”
陈近南凝视着他,缓缓道:“险中求存,乱中取胜。如今各方势力纠缠,互有忌惮,反而给了你周旋的空间。你要做的,不是被动应付,而是……主动引导。”
“引导?”韦小宝茫然。
“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撕咬。”陈近南声音低沉,“将祸水,引向你最想除掉的目标。比如……海大富。”
韦小宝眼睛猛地一亮!
就在这时——
密室外,极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短促的惨叫!划破寂静的夜空!
声音来自……西北方向!
陈近南脸色微变:“是慈宁宫方向!”
韦小宝心脏狂跳:“太……太后?!”
几乎同时,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侍卫的呼喝声!宫中显然已被惊动!
陈近南一把拉住韦小宝:“走!去看看!小心隐匿行踪!”
两人如同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掠出密室,融入重重宫阙的阴影之中,朝着慈宁宫方向疾行。
越靠近慈宁宫,气氛越发紧张。侍卫明显增多,火把晃动,如临大敌。
陈近南带着韦小宝绕到慈宁宫后苑一处僻静的假山后,藏身于阴影中,屏息观察。
只见慈宁宫主殿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太后安然无恙,正脸色铁青地坐在殿中,几名老嬷嬷侍立一旁。殿外空地上,躺着一名黑衣蒙面人的尸体,心口插着一支精致的凤头金簪,直没至柄!鲜血染红了一片青石板。
多隆带着大批侍卫围在四周,如临大敌。索额图也匆匆赶来,面色凝重。
显然,有刺客潜入慈宁宫,却被反杀!
韦小宝看得心惊肉跳。那金簪……他认得!是太后平日簪发的那枚!那凤头之下,镶嵌的正是那枚传闻中能“映照人心、吸附不祥”的碧磷玉!此刻,那幽绿的宝石在火光下竟隐隐流动着一种妖异的光泽,仿佛活物!
陈近南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那枚金簪和尸体,低声道:“好快的出手!好深的内力!太后身边,果然有高人!”
就在此时,他目光忽然一凝,死死盯住那刺客裸露的手腕——那里,有一个极淡的、暗青色的飞鸟状刺青!
陈近南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他声音极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青鸾’印记?!前朝长平公主麾下死士的标记?!她的人怎么会……”
话音未落——
假山另一侧,阴影中,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接过了他的话:
“因为那本就不是刺杀。”
“那是一场献祭。”
“用一条命,喂饱那贪婪的石头。”
“或者说,开启一道……尘封的门。”
韦小宝和陈近南浑身一震,猛地转头!
只见月光下,九难师太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假山石上,缁衣随风微拂,面容清癯冷峻,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枚染血的金钗,仿佛早已看透一切。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震惊的两人,目光最终落在那幽光流转的碧磷玉上。
“碧磷噬心,玉映前尘。”她声音飘忽如烟,带着一丝悲悯,“你们可知,那宝石吸饱鲜血之时,便是旧日亡灵低语之际?”
“又可知,她为何非要得到它不可?”
月光照在她毫无波澜的脸上,却映出一种洞悉世情的、令人心悸的苍凉。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而你,”她目光转向韦小宝,眼神复杂难明,“才是那把……最关键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