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地球的叹息
2077年7月15日，北纬39°54′20″，东经116°23′29″。
北京，这座曾经承载着千年文明的古都，此刻正浸泡在浑浊的雨水中。林深站在故宫午门广场的残垣上，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混着鼻腔里挥之不去的咸腥气——那是海水倒灌进护城河的味道。眼前的红墙早已褪色，城砖缝隙里爬满深绿色的苔藓，曾经威严的琉璃瓦在雨中泛着冷光，像一排排破碎的牙齿。
“林院士，时间到了。”身后传来助理小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深没有回头。他知道，此刻全球有超过十亿人正通过全息投影注视着这里。作为联合行星生态理事会（cpEc）的首席科学官，他即将宣布人类历史上最绝望的计划——“方舟计划”第七次评估结果。
雨幕中，一架银灰色的“信天翁”运输机缓缓降落，舱门打开的瞬间，潮湿的风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林深踩着积水走上舷梯，舷梯下的红毯早已被雨水泡得发皱，像一条濒死的红丝带。
机舱内，全息投影已经启动。主屏幕上，地球的影像被分割成四个象限：北极冰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格陵兰岛的冰原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露出底下深邃的蓝色；太平洋上，巨大的塑料漩涡像一团团发黑的肿瘤，吞噬着过往的渔船和浮标；非洲大陆的萨赫勒地区，干旱的土地龟裂成蛛网，成群的角马踩着焦土迁徙，身后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天空；最后画面切回北京，镜头扫过被洪水淹没的国贸cbd，曾经的地标建筑“中国尊”只剩半截塔尖，像一把刺向灰蒙天空的断剑。
“各位代表，”林深的声音通过全息系统传遍整个机舱，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稳，“今天是2077年7月15日，地球大气二氧化碳浓度已达890ppm，是工业革命前的2.3倍。过去十年，全球平均气温上升了1.7c，北极变暖速度是全球平均的2-3倍。”
他点击遥控器，屏幕切换成一组对比图：左边是2020年的亚马逊雨林，绿色覆盖如海洋；右边是2077年的同一区域，只剩零星的树桩和焦黑的荒原，其间穿插着巨大的露天矿坑，像地球的伤口。
“森林覆盖率从31%降至12%，其中60%的消失发生在近二十年。”林深的指尖划过屏幕，“海洋酸化导致90%的造礁珊瑚死亡，渔业资源崩溃，全球20亿人口面临蛋白质短缺。更致命的是——”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两极冰盖消融导致海平面每年上升12厘米，过去十年间，上海、纽约、孟买等沿海城市的低海拔区域已被完全淹没，超过三亿人成为‘气候难民’。”
机舱内响起压抑的抽噎声。林深看见第三排的印度代表正用指尖抹去脸上的泪水，他的国家已有四分之一的国土低于海平面；美国代表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身后的大屏幕上，休斯顿的炼油厂正被上涨的海水吞噬。
“按照当前模型，”林深的声音更低了，“地球将在2100年前失去维持十亿以上人口生存的能力。如果我们继续依赖现有的碳减排技术，这个时间还会提前十五年。”
“所以，‘方舟计划’是唯一的选择？”欧洲联合议会主席克劳迪娅·施罗德开口，她的金发在冷光下泛着金属光泽，“第七次评估显示，‘星辰号’曲速引擎的理论成功率已提升至78%，但实际航行风险……”
“风险永远存在。”林深打断她，目光扫过在场的十七位各国代表，“但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星辰号’能搭载一千二百人，携带五十年的生存物资，目标是4.2光年外的半人马座a星系——那里有三颗类地行星，其中至少一颗可能存在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
“但半人马座a星系的探测数据显示，其行星大气中甲烷含量异常，可能存在未知的厌氧生物。”俄罗斯科学院院士伊万诺夫皱着眉，“更重要的是，曲速引擎的稳定性仍未解决。去年‘探索者号’的测试中，曲速核心曾发生三次能量泄漏，导致两名工程师当场……”
“我们已经解决了这些问题。”林深打断他，语气陡然凌厉，“新一代曲速核心采用了量子纠缠约束技术，能量泄漏概率降低至0.01%。至于半人马座a星系的生物风险，我们派出的‘先锋号’探测器已在三年前传回数据，确认其主行星‘比邻星b’存在液态水和简单的碳基生命迹象——是植物。”
机舱内陷入沉默。林深知道，他们真正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就算“星辰号”成功抵达，人类就能在新家园重建文明吗？那些在地球毁灭中挣扎求生的人，真的愿意抛弃一切，踏上未知的星途？
“各位，”林深放缓语气，“我理解你们的疑虑。但你们看看窗外。”他指向舷窗，雨水在玻璃上划出歪斜的痕迹，“这是我们的家园，曾经孕育了金字塔、长城、文艺复兴和阿波罗登月。但现在，它正在死去。我们不是在选择‘逃离’，而是在选择‘延续’。”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站在海边，手里举着一只白色的海鸥，背景是碧海蓝天。
“这是我女儿，林夏，今年十岁。”林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三年前，她跟着妈妈搬到火星同步轨道的‘诺亚方舟’空间站。昨天她给我发了全息语音——她说，空间站的穹顶外，火星的沙尘暴越来越频繁，孩子们只能在室内玩虚拟地球游戏。”
“她问我：‘爸爸，为什么我们的地球变成了这样？’我告诉她：‘因为我们曾经以为，地球的资源是取之不尽的。’她又问：‘那我们为什么要去其他星球？’”林深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边缘，“我想了很久，最后告诉她：‘因为有些火种，值得在更广阔的宇宙里燃烧。’”
全息投影突然切换画面。林深的女儿林夏出现在屏幕上，她穿着白色的太空服，背景是空间站的圆形舷窗，窗外是红色的火星地表。
“爸爸，”小女孩的声音带着稚气的坚定，“老师和同学都说，你是拯救人类的英雄。但我更想听你说，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地球？”
林深的眼眶红了。他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屏幕中的女儿平齐：“小夏，你还记得我们去三亚看海吗？那时候的海水是蓝色的，沙滩上有贝壳和小螃蟹。但后来，海越来越热，珊瑚礁死了，小螃蟹也不见了。”
“记得。”林夏点头，“妈妈说，那是因为地球生病了。”
“对。”林深摸了摸屏幕里女儿的头，“地球就像我们的妈妈，她病得很重。我们找了很多医生，但有些病，医生也没办法。所以，我们要给她找一个新的‘身体’，让她能在那里重新好起来。”
“那我们会回来吗？”林夏问。
林深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舷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也许有一天，当地球妈妈好起来了，我们会回去。但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去新的家园，让她知道——她的孩子们，没有放弃。”
视频通话结束了。机舱内一片寂静，只有雨声和仪器的嗡鸣。
克劳迪娅·施罗德摘下眼镜，用丝帕擦拭眼角：“林院士，我代表欧盟投赞成票。”
伊万诺夫院士叹了口气：“俄罗斯的票，投给人类。”
接下来的投票中，十七位代表全部举手。决议通过的声音在大气层外回荡，像一记沉重的钟摆，敲响了人类星际迁徙的第一声。
2078年6月1日，海南文昌航天发射场。
“星辰号”星舰静静地矗立在发射架上，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它全长500米，舰体呈流线型，表面覆盖着银灰色的纳米涂层，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舰体中部，巨大的曲速引擎舱如同巨兽的心脏，周围环绕着数十个辅助推进器，每个推进器的喷口直径都超过十米。
发射塔架上，工作人员正在进行最后的检查。林深穿着白色的航天服，站在指挥舱内，透过舷窗注视着这艘承载着人类希望的星舰。
“舰长，各系统自检完成。”副官陈雪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曲速核心能量稳定度98.7%，导航系统校准完毕，生命维持系统冗余度120%。一切正常。”
林深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操作台上的全息屏幕。屏幕上跳动着两千多个数据流，每个数字都代表着“星辰号”的一个生命体征。他想起三个月前，在“诺亚方舟”空间站与女儿的告别。
“爸爸，‘星辰号’像不像童话里的方舟？”林夏在全息投影里晃着小脑袋，“诺亚爷爷的方舟装了各种动物，我们的方舟装了……”
“装了人类文明的种子。”林深替她说完。
“对！种子！”林夏眼睛发亮，“等我长大了，我要在新的星球上种满蒲公英，让它们的种子飞到宇宙的每个角落。”
此刻，“星辰号”的货舱里，确实装载着无数“种子”——来自地球的两万颗植物种子、五千份动物胚胎、十万册人类文明的典籍，以及冷冻保存的人类受精卵和干细胞库。这些都是人类最后的“种子”，需要在新的家园生根发芽。
发射倒计时开始：10、9、8……
林深深吸一口气，戴上头盔。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发射塔架的警报声重叠在一起。
“……3、2、1，点火！”
巨大的轰鸣声撕裂了天空，橘红色的火焰从推进器喷口涌出，瞬间照亮了整个发射场。 “星辰号”缓缓升空，尾焰在云层中撕开一道裂缝，像一柄燃烧的利剑，刺向深邃的宇宙。
林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在座椅上，耳膜传来刺痛。透过舷窗，他看见地球的弧线越来越清晰，蓝色的海洋、白色的云层、褐色的陆地，像一幅被揉皱的油画。
“脱离大气层！”陈雪的声音传来。
“星辰号”的速度越来越快，地球在视野中逐渐缩小成一个蓝点。林深想起出发前母亲的话：“深儿，你小时候总问，星星上面有什么。现在你知道了，星星上面，是我们新的家。”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保险箱，取出那枚银色的橄榄叶胸针——这是母亲在他十六岁生日时送的礼物，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愿你在黑暗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光。”
随着曲速引擎的启动，舷窗外的星光开始扭曲、拉长，形成一道道彩色的光带。林深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将进入“时空褶皱”，以1\/5光速航行。按照计划，他们将在12个月后抵达半人马座a星系。
但没有人知道，在这片看似空旷的宇宙中，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比地球毁灭更惊心动魄的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