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外的冻土还没化透,归德府的田埂上却已立起了十座崭新的温室。松木搭的架子支棱着,蒙着的油纸在寒风里微微颤动,像给土地盖了层透亮的棉絮。沈知夏蹲在最东边的温室前,手里捏着粒饱满的稻种,正往温水里浸——这是闻咏仪特意嘱咐的,用三十度的温水浸种三天,芽才能出得齐。
“沈姑娘,这油纸薄成这样,能挡住寒气?”身后传来王老实的声音,老汉揣着袖子,眉头皱得像田垄里的褶子。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村民,都是来“看热闹”的,有人手里还拿着锄头,却没敢上前,只远远地站着,眼神里满是怀疑。
沈知夏直起身,把浸好的稻种放进竹篮里,笑着递过去:“王大爷,您摸摸这油纸,是两层的,中间夹了薄棉,比您家的棉袄还挡风。再说这温室里,白天太阳一晒,温度能到二十度,晚上咱们再在棚边堆上稻草,保准冻不着稻苗。”
王老实接过稻种,捏了捏,又凑近闻了闻,还是摇头:“话是这么说,可冬天种稻子,咱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去年夏涝秋旱,地里连草都不长,这稻子真能活?”
旁边一个穿短打的汉子忍不住插了话:“我看呐,这就是官府折腾人!搭这棚子费工费料,最后要是长不出稻子,不是白忙活?”这话一出,村民们都跟着点头,有人甚至转身要走:“还不如去城里帮工,挣点粮食实在。”
沈知夏没急着辩解,只是指了指温室里已经翻好的土地:“大伙儿要是不放心,就先看着。这十座温室,我们姑娘们自己种,要是十五天后长不出苗,算我们白搭;要是长出了,你们再跟着学,怎么样?”
这话把村民们的脚步留住了。王老实琢磨了一会儿,点头道:“行!咱就等十五天!要是真能长出稻子,我王老实第一个跟着种!”
接下来的三天,沈知夏和姑娘们几乎住在了温室旁。天不亮就起来烧温水浸种,正午太阳最足的时候播种,傍晚则扛着稻草堆在温室四周挡风。村民们果然每天都来,起初只是远远看,后来见姑娘们冻得手发红,还主动递过热水壶;见她们翻地翻得汗流浃背,王老实甚至偷偷叫上儿子,帮着把另外几座温室的地也翻了。
第七天清晨,沈知夏刚掀开温室的门帘,就惊呼了一声。只见湿润的土地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绿芽,嫩得像翡翠,沾着露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她连忙喊来王老实:“大爷!您看!出芽了!”
王老实跌跌撞撞跑过来,扒着温室的木架往里看,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真……真出芽了!这么小的芽,能长成稻子?”
“当然能!”沈知夏蹲下来,轻轻碰了碰芽尖,“再过八天,它们就能抽穗了。”
可怀疑的声音还是没断。那天下午,城里的粮商张老三路过,看见温室就嗤笑:“出芽有啥用?抽穗才叫本事!我打赌,这芽长到半尺就会冻死,到时候看你们怎么收场!”他甩着袖子走了,留下村民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沈知夏没理会这些,只是更细心地照料稻苗。每天用温水灌溉,正午掀开油纸通风,傍晚再盖严实。姑娘们还编了歌谣教给来看的孩童:“油纸棚,暖烘烘,稻苗睡在里面中;喝温水,晒太阳,十五天就穿黄衣裳。”孩童们跟着唱,歌声飘在田埂上,倒让观望的村民多了几分盼头。
转眼到了第十五天。天刚亮,王老实就揣着馒头来了,还没走到温室,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惊呼。他加快脚步,只见沈知夏站在温室里,手里举着一穗金黄的稻子,稻粒饱满,压得稻秆弯了腰——温室里的稻苗,竟真的抽穗了!
“我的娘啊!这是真的稻穗!”王老实冲进温室,伸手就去摸,指尖触到沉甸甸的谷粒,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活了一辈子,头回见冬天抽穗的稻子!这不是庄稼,这是神仙稻啊!”
之前说风凉话的短打汉子也挤了进来,盯着稻穗看了半天,又掐了粒稻谷剥开,里面的米粒洁白圆润,他咽了口唾沫:“沈姑娘,这稻子……真能吃?”
“不仅能吃,亩产还能到五石!”沈知夏笑着点头,把稻穗递给他,“比咱们种的冬小麦,产量高两倍还多。现在搭温室,三十天就能收割,正好接上明年的春播,以后再也不用怕冬荒了。”
村民们彻底沸腾了。张老三也赶了过来,看着满棚的稻穗,脸涨得通红,上前一步道:“沈姑娘,我之前说错话了!您别往心里去,我也想搭温室,您教教我成不?”
“当然成!”沈知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图纸,分给围上来的村民,“大家要是想种,今天就能报名,木材、油纸官府都给,我们姑娘们分去各村教大家搭棚、播种。只是有一条——种的时候得细心,浇水、通风都不能偷懒,这稻子才能长得好。”
“放心!肯定细心!”王老实第一个举手,“我把村里的空地都腾出来,能搭十座棚!”
“我家也搭!我跟我爹一起搭!”旁边的少年喊道,手里还攥着之前学的歌谣纸。
接下来的几天,归德府的田埂上热闹起来。村民们自带工具,跟着识字能手们搭温室,松木不够就去山里砍,油纸不够就等着官府送,连老人孩子都来帮忙递钉子、拉油纸。沈知夏每天跑遍各村的温室,教大家浸种、播种,嗓子都说哑了,却还是笑着——她看见王老实的温室里,稻种刚播下去就天天来查看,看见张老三把之前囤的粮食拿出来,分给家里没劳力的村民,让他们也能安心种稻。
半个月后,当开封府的第一座村民自建温室立起来时,归德府的示范温室里,稻穗已经开始泛黄。沈知夏站在田埂上,看着连片的油纸温室在阳光下泛着光,像给土地铺了层碎银子,心里忽然想起闻咏仪在京城说的话:“让百姓自己种出粮,比送粮给他们更重要。”
她掏出纸笔,给京城写回信,笔尖落下时,满纸都是暖意:“河南冬田已抽穗,百姓争相种稻,皆言‘此稻救民命’。待下月收割,定能让百姓安心过年。”
信差带着信往京城去时,王老实正蹲在自家的温室前,看着刚抽芽的稻苗,笑得合不拢嘴。寒风还在刮,但他觉得,这风里已经带着稻花香了——那是来年丰收的味道,是再也不用怕饥荒的味道。而远处,更多的温室还在搭建,一座接着一座,像冬日里生长的希望,蔓延在河南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