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的太和殿,拢着岁末最后一丝寒气。檐角的积雪在晨光里泛着冷白,殿内却暖意融融——十二座紫铜暖炉里燃着上好的银霜炭,烟气裹着淡淡的松香,绕着鎏金盘龙柱缓缓散开。朝臣们的朝珠上少了往日的霜气,连垂着的袍角都显得舒展,只因今日是“摊丁入亩”十二省试点收官奏报的日子,谁都知道,这会是一场载誉的朝会。
康熙坐在御座上,指尖摩挲着案上堆叠的奏报,目光先落在户部尚书马尔赛身上。这位一向圆滑的尚书,今日竟难得挺直了脊背,捧着一本厚达三寸的黄册,脚步都比往日轻快几分:“启禀陛下,截至腊月廿五,直隶、山东、河南、江南、陕西、山西、湖广、四川、福建、浙江、广东、广西十二省‘摊丁入亩简化版’试点已全部完成!臣谨代表户部,奏报试点成效!”
殿内瞬间静了,连暖炉里炭块爆裂的声响都格外清晰。马尔赛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得穿透殿宇:“其一,民户逃亡率——十二省平均逃亡率较去年同期下降三成五!其中直隶降幅最大,达四成二,河南、山东降幅均超三成,江南苏松府此前因丁银苛重,每年逃亡农户超两千户,今岁仅逃三百余户,且已有半数流民主动归乡!”
“三成五?”队列里有人低呼出声。镶黄旗都统那尔苏悄悄抬眼,见康熙嘴角已漫开浅淡的笑意,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敲——这数字,比当初预期的还要好。
马尔赛没停,继续奏报:“其二,赋税收入——十二省腊月当月赋税,较去年同期增收两万两!陕西、山西两地因开垦荒田,新增赋税超五千两;江南虽按‘分档核算’减了薄田农户的负担,却因流民归乡、荒田复耕,总赋税反增三千两!”
这话落下,之前一直沉默的吏部尚书孙杰,指尖悄悄攥紧了朝珠。他原以为试点会拖累赋税,没料到竟能增收——那本被他压在案头的“改革弊害疏”,此刻倒像块烫手的山芋,再也没脸递上去。
“其三,丁赋负担——十二省农户平均丁赋负担,较改革前减少一成八!”马尔赛翻过一页黄册,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切的赞叹,“河南祥符县农户张强,去年需缴丁银三两、田赋五两,合计八两;今岁按新制,仅缴田赋六两,少缴二两,还领了十斤高产稻种,开春种上,秋收最少能多收两石粮!”
具体的农户案例,比干巴巴的数字更有分量。殿内的议论声渐渐热起来,不少官员开始交头接耳:“没想到竟能减这么多负担!”“流民归了,田种上了,赋税自然就多了,七阿哥这法子是真妙!”
康熙听得频频点头,待马尔赛奏完,目光终于转向队列末位的胤珩。少年今日依旧是石青色常服,却比上月更显挺拔,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扬,眼底亮得像盛着晨光。“胤珩,”康熙的声音里满是暖意,“十二省试点有成,你这个‘改革监工’,当居首功。”
胤珩连忙出列躬身,声音沉稳却不张扬:“回皇阿玛,试点有成,非儿臣一人之功。秦按察使在山东督赈灾、核田亩,不辞辛劳;张敬之在江南暗访,摸清田亩实底;胤福帮儿臣筛选督导官,日夜核对账册;还有闻咏仪姑娘培育的高产稻种,让农户见了实惠才肯归乡——这些人,都该记一功。”
不居功、不揽权,这份少年人的清醒,让康熙愈发欣慰。他抬手示意李德全上前,目光扫过满殿朝臣:“有功当赏,有罪当罚。胤珩虽年幼,却能以民生为重,凭实绩让十二省农户受益,这份功劳,朕不能不赏!”
李德全捧着一个明黄锦盒上前,打开的瞬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锦盒里放着一册赤金铸就的贝勒金册,册页上镌刻着“和硕贝勒”四个大字,鎏金的纹路在暖炉光里泛着耀眼的光泽;旁边还放着一枚羊脂玉印,印文是“胤珩之印”,玉质通透,一看便知是御用工匠所制。
“传朕旨意!”康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封七阿哥胤珩为‘和硕贝勒’,赐金册、玉印,赏白银万两、绸缎百匹!自今日起,胤珩可入户部参与议事,凡‘摊丁入亩’全国推广诸事,户部需先与胤珩商议,再奏报朕!”
“轰!”
满殿哗然终于压不住了。和硕贝勒!这是宗室爵位里极高的品级,不少皇子到了二十岁都未必能封;更别说“入户部议事”的权力——这意味着胤珩虽非户部官员,却能插手户部核心事务,等同于半个户部主官!
胤祀站在前列,垂着眼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指尖却在锦袍袖口掐出了一道深痕。他原以为康熙最多赏些金银绸缎,没料到竟直接封了贝勒,还给了户部议事权——这一步,彻底把胤珩推到了朝堂的核心,也断了他想在户部动手脚的念想。
胤禟则悄悄皱了眉,看向马尔赛的目光里带了些不满——之前马尔赛还说“试点成效待观”,今日却把数据报得这么漂亮,分明是倒向了胤珩那边。
胤珩望着锦盒里的金册玉印,指尖微微发颤。他知道,这不仅是赏赐,更是康熙的信任,是十二省农户的期许。他躬身叩首,额头抵着金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儿臣谢皇阿玛隆恩!儿臣定不负皇阿玛信任,不负十二省农户期盼,将‘摊丁入亩’全国推广之事办好,让更多百姓不再受丁银之苦!”
康熙笑着点头,示意他起身接赏:“起来吧。这金册玉印,是你的荣耀,也是你的责任。明年正月全国推广,任重道远,你若有难处,可随时入宫奏报,朕永远是你后盾。”
“儿臣遵旨!”胤珩起身,双手接过锦盒,金册的重量压在掌心,却让他觉得无比踏实——这重量,是权力,更是民生的托付。
朝会散后,官员们围着胤珩道贺,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恭敬:“恭喜七贝勒!”“七贝勒年少有为,真是我朝之幸!”马尔赛更是凑上前来,笑得满脸褶子:“七贝勒,户部已备好议事的席位,明日您便可过来,咱们一起商议全国推广的细则。”
胤珩一一谢过,目光却在人群外瞥见了胤福。少年捧着一个热乎乎的糖糕跑过来,脸上满是兴奋:“七哥!不对,现在该叫七贝勒了!你看,我特意让御膳房做的糖糕,庆祝你封贝勒!”
胤珩接过糖糕,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散开,像极了在河南祥符县看到的农户笑脸。“走,去户部。”他拍了拍胤福的肩膀,目光望向不远处的户部衙署,“全国推广的细则还没敲定,江南的水网田、西北的旱地,都要再调整方案,咱们得抓紧时间。”
胤福点头,跟着他往前走。御花园的梅花正开得盛,雪落在花瓣上,红白相映,格外好看。胤珩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江南的方向——他想起张敬之送来的密报,说江南有些地主暗中串联,想抵制全国推广。
“七哥,怎么了?”胤福见他走神,疑惑地问。
“没什么。”胤珩收回目光,握紧了手中的金册,“只是觉得,接下来的路,还得走稳些。”
他知道,封贝勒、入户部,只是新的开始。全国推广涉及十八省,地主的阻力、官员的私心、各省的差异,都是要迈过的坎。但只要想起十二省农户归乡时的笑脸,想起康熙的信任,想起秦按察使、张敬之他们的支持,他就有了底气。
而此刻的八阿哥府里,胤祀正把一杯茶重重摔在地上,青瓷茶杯碎得四分五裂。“和硕贝勒!入户部议事!”他语气里满是不甘,“胤珩不过是运气好,拿了十二省的试点做文章,父皇竟如此偏心!”
谋士邬思道站在一旁,缓缓道:“八爷,现在不是怨怒的时候。胤珩封了贝勒,又有户部议事权,全国推广怕是拦不住了。咱们得换个法子——江南地主那边已串联好,只要胤珩敢在江南推改革,他们就以‘罢耕’相逼,到时候民怨四起,就算是康熙,也得治胤珩的罪。”
胤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好!就按你说的办!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和硕贝勒,能不能扛得住江南地主的联手施压!”
寒风从窗外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瓷片,却吹不散胤祀眼底的阴云。这场关于改革的较量,并未因十二省试点的成功而结束,反而随着胤珩的封爵,进入了更激烈的阶段。
但远在户部衙署的胤珩,对此已有察觉。他坐在新备好的议事席位上,翻开江南的田亩细则,指尖在“地主田亩超千亩者,按最高档核算丁银”那行字上轻轻划过——他知道,这行字会触动江南地主的利益,也知道他们会反扑。
“七贝勒,江南的细则是不是太严了?”马尔赛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那些地主在江南势力不小,若是逼急了,怕是会出乱子。”
胤珩抬眼,目光坚定:“马大人,改革本就是要让不公的制度变得公平。地主田多、收租多,却缴着和农户一样的丁银,本就不合理。咱们按田亩分档核算,不是苛待地主,是让赋税更公平。他们若敢罢耕,朝廷有的是法子——流民归乡正缺田种,正好把罢耕的田分给流民,让他们种,既能安抚流民,又能让地主知道,朝廷推行改革的决心,谁都拦不住。”
马尔赛看着胤珩眼底的坚定,忽然明白了康熙为何如此信任这个少年——他不仅有实绩,更有应对阻力的勇气和智慧。
窗外的雪还在下,户部衙署的烛火却亮得很。胤珩捧着十二省的试点奏报,一页页翻看,上面的每个数据、每个案例,都像是农户的笑脸,在烛火里闪着光。他知道,明年正月的全国推广,会有更多挑战,但只要守住“民生为本”的初心,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这一日的太和殿,不仅落下了一道封爵的圣旨,更开启了“摊丁入亩”全国推广的序幕。而胤珩手中的金册,不仅是荣耀的象征,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这份责任,连着十二省农户的期盼,连着全国亿万百姓的安乐,也连着康熙对太平盛世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