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上书房,总带着一股墨香与炭火交织的暖意。雕花窗棂外积着薄雪,风一吹便簌簌落在窗纸上,却被殿内的暖意挡在外面。三十余张紫檀木书桌整齐排列,桌案上摆着泛黄的《论语》刻本、狼毫笔与砚台,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橘红的火光映得书页上的篆字都泛着温光。
太傅张英身着藏青色官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他手持戒尺,站在殿中央的讲台上,目光扫过台下的皇子们,最后落在新入学的胤宸身上——这孩子刚满五岁,是上书房有史以来最年幼的学生,昨日康熙还特意嘱咐他“多照拂,勿苛责”。
“今日咱们讲《论语·子路》中的‘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张英的声音洪亮,带着老儒的沉稳,“然‘教民’之基,首在民生;民生之本,首在水利。昔年大禹治水定九州,李冰修都江堰富蜀地,可见水利兴则百姓安,百姓安则天下稳。”
他抬手示意小太监展开墙上悬挂的“汉代关中水利图”——这是工部专为上书房绘制的绢本大图,上面用青、黑两色分别标注着渭水、泾水,郑国渠的河道用红线勾勒,箭头指向渭水,旁注“郑国渠引渭水灌关中,沃野千里”。
“诸位看此图,”张英指着红线河道,“汉代关中之所以富庶,便是因郑国渠引渭水灌溉,解决了旱涝之患。此乃‘水利为民生之本’的实证,诸位当记在心里。”
台下的皇子们纷纷点头。胤禵刚满十岁,性子跳脱,却也乖乖提笔在纸上记着;太子胤礽端坐案前,眼神专注,偶尔点头附和;其他几位年长些的皇子也都认真听讲,唯有胤宸,盯着墙上的水利图,眉头微微蹙起,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案上那本《秦代水利考》——这是昨日康熙赏赐他的孤本,书页边缘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先生,”
一个清脆却异常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殿内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胤宸,连张英都愣了一下——他没料到这个最年幼的学生,会在开学首日就打断讲课。
胤宸站起身,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眼神里没有半分怯意,反而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笃定:“先生,教材中的‘汉代关中水利图’标注有误。郑国渠并非引渭水,而是引泾水,《秦代水利考》卷三《郑国渠考》中有明确记载。”
话音刚落,上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胤禵忍不住嗤笑一声:“胤宸,你才五岁,看得懂水利图吗?别是把书拿倒了吧?”其他几位皇子也跟着窃窃私语,眼神里满是质疑——谁都知道,这本“汉代关中水利图”是工部按古籍复刻的,怎么会错?
张英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走到胤宸桌前,语气带着几分严厉:“胤宸,治学当严谨,不可随口妄言。此图乃工部参照《汉书·沟洫志》绘制,《汉书》明载‘郑国渠自仲山引渭水至洛’,你说引泾水,可有凭据?”
胤宸没有被他的气势吓住,反而从桌案上拿起《秦代水利考》,轻轻翻开,指尖落在卷三的某一页,声音清晰而坚定:“先生,《秦代水利考》是前朝太史令所着,专门考证秦代水利工程,比《汉书》成书更早,记载更详。书中写道:‘郑国渠,自泾水出仲山,东注洛水,长三百余里,灌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张英,眼神里满是认真:“先生请看这一页,还附了郑国渠的原始剖面图,泾水的含沙量比渭水高,正是因为引泾水,才能淤灌盐碱地,让关中变成沃野。若是引渭水,渭水清澈,淤灌效果远不如泾水,何来‘沃野千里’?”
张英的目光落在《秦代水利考》的书页上,瞳孔微微一缩。那一页的字迹苍劲,确实是前朝太史令的手笔,剖面图上清晰标注着“泾水入口”“淤灌区域”,与他记忆中的《汉书》记载截然不同。他执教上书房三十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指出教材中的错误,而且是出自一个五岁孩子之口。
“这……”张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他接过《秦代水利考》,仔细翻看卷三,越看越心惊——书中不仅记载了郑国渠的水源,还详细记录了修建时的工匠姓名、用料数量,甚至有当时百姓对郑国渠的评价,证据确凿,不容置疑。
台下的皇子们也安静了下来。胤禵脸上的嗤笑僵住了,凑过脑袋想看清书中的内容;胤礽则站起身,走到胤宸桌前,接过张英手中的孤本,仔细翻看后,语气带着惊讶:“确实如胤宸所说,《秦代水利考》的记载更详,且逻辑通顺。若郑国渠引渭水,确实无法解释淤灌盐碱地之事。”
张英深吸一口气,看向胤宸的眼神里没了之前的严厉,反而多了几分欣赏与惊讶:“胤宸,你何时读的这本《秦代水利考》?竟能记得如此清楚?”
“回先生,”胤宸躬身行礼,语气依旧沉稳,“昨日父皇赏赐此书,儿臣连夜读了卷三,因对水利之事好奇,便特意留心了郑国渠的记载。今日见先生讲水利图,便斗胆指出错误,若有冒犯,还请先生恕罪。”
“无罪,无罪!”张英连忙摆手,哈哈大笑起来,“治学之道,本就在于‘求真’。你能在五岁之龄,辨明古籍真伪,指出教材谬误,这份学识与胆识,远超同龄人!老夫不仅不怪你,还要赞你一句‘后生可畏’!”
他转身走上讲台,拿起戒尺,指着墙上的水利图,对所有皇子说:“今日之事,诸位当引以为戒——治学不可盲从权威,即便是工部绘制的教材、《汉书》这样的典籍,也需结合更早、更详的记载考证。胤宸能做到,你们也当努力。”
说完,他又看向胤宸,语气温和:“胤宸,你且坐下。今日这堂课,你给老夫,也给所有皇子上了生动的一课。往后上书房讲水利,便以你手中的《秦代水利考》为参照,更正教材谬误。”
胤宸躬身坐下,小手轻轻合上《秦代水利考》,指尖摩挲着书页上的字迹——这不仅是一次简单的“纠错”,更是他在同盟分工中“主学术+水利”的第一步。他知道,系统还在“持续观察”,但只要他以“古籍为证”,以“治学为由”,就能既展露才华,又不暴露转世的秘密。
窗外的雪还在下,却给上书房的窗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白。炭火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更旺了,映得殿内的皇子们神色各异——有惊讶,有敬佩,也有隐藏的忌惮。而胤宸坐在角落,目光落在《秦代水利考》上,心中却已开始盘算:下一步,该如何将郑国渠的淤灌之法,与西北的水利改良结合起来,为同盟的行动再添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