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那颗滚落的人头,以及刑场上那片一时难以消退的暗红,如同两道沉重的烙印,深深烙在了梁山每一个目睹或听闻此事的人心上。公审大会虽已结束,但其带来的冲击波,却在山寨的每一个角落持续回荡,引发着无声却深刻的变革。
最直观的变化,发生在日常的军营与岗哨之间。
往日里,虽也有军规约束,但总有些积年的老兵油子,或是性情散漫之辈,会趁着军官不注意,偷个懒,耍个滑,私下抱怨几句辛苦,甚至对某些“不近人情”的规矩阳奉阴违。然而此刻,无论是校场操练,还是营区巡守,亦或是各类杂役差事,所有人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认真与谨慎。
“都打起精神!动作再快些!没吃饭吗?”一名步军教头在校场上厉声呵斥,但底下士卒无人敢露出半分不满,反而更加卖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汗水浸透了号褂也浑然不觉。因为他们知道,懈怠的代价,可能不再是简单的加练或罚饷。
巡逻的队伍经过那片依稀还能看出痕迹的刑场区域时,会不自觉地挺直腰板,步伐更加整齐划一,眼神也更加警惕。彼此之间的交谈变得稀少而简短,即便开口,也绝不敢再非议山寨法度或是头领决策。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在沉默中弥漫、扎根。
那些臂缠红袖标的督察队员,所到之处,收获的不再仅仅是表面的服从,而是发自内心的忌惮与严格遵守。甚至无需他们开口,相关的士卒便会主动规范自己的行为。法度的威严,通过王英的鲜血,真正渗透到了最基层。
而在宋江所带来的团队内部,这股冲击尤为剧烈。
燕顺、郑天寿等人,在王英被押赴刑场时,曾感到一阵兔死狐悲的寒意与悲戚。毕竟是一起从清风山出来的兄弟,眼见其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心中难免物伤其类。但当那鬼头刀落下,血光迸现的瞬间,那点同伙之谊便被更大的恐惧和对现实的清醒所取代。
他们聚在一起时,不再像以往那样抱怨梁山规矩严、日子苦,而是变得异常沉默。偶尔有人提起王英,也只是摇头叹息,说一句“他自己寻死,怨不得旁人”,便迅速转移话题。他们开始真正审视自己的行为,努力去理解、记忆并遵守那些曾经觉得繁琐无比的条条框框。因为他们明白,在这里,宋江哥哥的“面子”和往日的“情分”并非护身符,触犯了那条看不见的底线,谁都救不了他们。生存的本能,迫使他们必须尽快适应这套新的游戏规则。
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宋江本人。
他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原本还有些圆润的脸颊似乎也消瘦了下去,眉宇间常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他几乎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对外联络与后勤部”那繁杂无比的事务之中。
每日里,他不是在核对各仓钱粮物资的账册,便是在与山下各路线人传递来的情报较劲,或是协调安排源源不断运上山来的军需。他处理公务时异常专注,甚至到了苛求细节的地步,仿佛想用这种极致的忙碌,来麻痹自己,来填补王英之死带来的空洞与痛苦。
他不再轻易为手下人“出头”或是说情。有一次,燕顺因操练时与一名老梁山士卒发生口角,虽未动手,但言语颇为激烈,被督察队记录在案。燕顺心中忐忑,想去寻宋江帮忙转圜一二,却被宋江直接拒之门外。
“触犯军规,自有法度处置。找我何用?”门内传来宋江冰冷而疲惫的声音,“各自安分守己,好自为之!”
燕顺碰了一鼻子灰,愣在当场,最终只能灰溜溜地去寻直属头领认罚。此事传出,更是让所有人都看清了宋江的态度——他正在以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与过去的“江湖大哥”做派切割,将自己完全纳入梁山的新秩序之中。这是一种痛苦却必要的转型。
朱贵(陈霄)将这一切变化尽收眼底。
他站在聚义厅的高处,俯瞰着下方井然有序、肃然无声的营寨。操练的号子声更加整齐雄壮,往来调动的队伍更加迅捷高效,甚至连那些负责杂役的辅兵,做事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认真劲儿。
他通过系统界面,能看到代表山寨“整体纪律性”和“法令执行度”的虚拟指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步提升。以往一些需要反复强调、甚至需要督察队介入才能解决的积弊,如今只需一纸命令,便能得到迅速而彻底的执行。
“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朱贵(陈霄)在心中默念。王英的人头,就是那剂最猛烈的药。它带来的阵痛是真实的,宋江团队的压抑,部分老兄弟初时的不适,他都看在眼里。但换来的是整个山寨风气的为之一清,是令行禁止的程度再上一个台阶,是内部凝聚力的另一种形式的强化——这种凝聚力,不再仅仅依赖于个人义气或利益捆绑,而是建立在对共同规则的信奉与遵守之上。
唯有内部铁板一块,方能应对即将到来的外部狂风暴雨。呼延灼的威胁,并未因内部的整顿而消失,反而愈发迫近。
只是,经此一事,梁山这台战争机器内部的锈蚀和杂音被清除了大半,运转起来,将更加顺畅,更加有力。
朱贵(陈霄)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水泊之外那扬起的征尘。他知道,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