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长白山的酷寒不过半月,胡八一三人便跟着陈教授的考古队,一脚踩进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热浪里。车窗外的景象从林海雪原骤变成无垠沙海,这种极致的温差转换,让常年摸爬滚打的王胖子都直呼遭罪。此刻正是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像个烧红的铜炉,光线烈得能穿透两层防晒帽檐,洒在起伏的沙海上,竟泛出熔化金子般的晃眼光泽,连远处的沙丘轮廓都被热气扭曲成了流动的波浪。
空气灼热得像刚从炉膛里舀出的炭火,吸进肺里都带着呛人的烟火气,胸口闷得发慌。脚下的黄沙被晒得滚烫,即便穿着特制的厚底沙漠靴,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灼痛,仿佛下一秒鞋底就要被烤化。队伍里最壮实的那头骆驼都耷拉着脑袋,鼻翼急促地扇动着,长长的舌头拖在外面,涎水落地瞬间就被蒸腾成一缕白气,在沙地上留下个浅浅的湿痕便消失无踪。
“他娘的,这破地方比昆仑山的火沟还熬人!”王胖子裹着三层厚的防沙头巾,只露出一双被晒得发红的眼睛,眼白里布满了细密的血丝。他脖子上挂着的军用水壶早被喝得见了底,壶身被太阳烤得烫手,他拧开盖子对着嘴空灌了两下,只吸到几口灼热的空气,才不甘心地把壶扔回帆布背包,金属壶身撞击干粮袋发出“哐当”一声响。粗粝的手掌抹掉脸上混着沙尘的汗水,留下几道黑印,倒把本就黝黑的脸衬得更花了。
他往沙地上一蹲,屁股刚沾到沙子就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猛地跳起来,疼得龇牙咧嘴:“我说陈教授,您老再查查地图?别是拿错了斯文·赫定的手札,把撒哈拉的坐标标这儿了吧?”他用工兵铲戳了戳脚下的沙子,沙粒顺着铲头滑落,“这破地方连棵骆驼刺都长不活,更别说树了,李春来那老小子是不是拿咱们开涮?精绝古城要是真埋在这儿,早被黄沙揉成碎渣,连块砖都找不着了!”
队伍里几个年轻的考古队员听着胖子的抱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连日来的疲惫也消散了些。负责记录数据的小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胖哥,您就忍忍吧,陈教授说了,过了黑风口就有古河道的影子,到时候就能找到阴凉地儿歇脚了。”
王胖子刚要回嘴,就被陈教授的声音打断。老教授被太阳晒得额头青筋都露了出来,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白衬衫。他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粗布毛巾擦了擦脸,毛巾早已被汗水浸透,拧一下都能滴出水来。扶了扶鼻梁上滑到鼻尖的老花镜,镜架在鼻梁上压出了两道深深的红痕,他指节因为常年翻书和握笔有些变形,指腹布满了老茧,此刻正小心翼翼地从帆布背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锡制盒子。
盒子边缘已经氧化发黑,上面刻着简单的几何纹路,显然是老物件了。陈教授打开盒扣,里面垫着两层油纸,一张泛黄发脆的地图躺在其中,地图边缘已经卷翘起毛边,稍一用力就可能撕成碎片。“不会错的。”老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他用手指轻轻按住地图上的红圈,指尖因为激动微微颤抖,“这是1931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的亲笔手稿复刻版,我托了三个朋友才从敦煌研究院借出来的。你看这里——”他用指甲指着地图上蜿蜒的红线末端,那里用哥特体英文标注着一行小字,“翻译过来就是‘精绝故道,入口于黑风口左近,沙下三丈’。”
他顿了顿,从背包侧袋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卫星云图,“而且上周国家地理局卫星传回的数据显示,这一带的磁场波动异常剧烈,磁场频率和当年雪莉父亲在日记里记录的‘鬼洞辐射区’完全吻合。这绝不是巧合。”
胡八一靠在越野车的车门上,没接话。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t恤,外面套着透气的防晒外套,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脑门上。他握着那只陪了他多年的军用罗盘,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外壳,眉头拧成了疙瘩——罗盘的指针像疯了的陀螺,绕着刻度盘疯狂打转,时而指向东,时而偏向西,最后干脆横了过来,在刻度盘中央胡乱震动,彻底失去了方向。
“这地方的磁场乱得邪门。”胡八一把罗盘揣回怀里,从背包里摸出军用望远镜,镜头扫过前方连绵的沙丘,“比长白山古墓里的磁石阵还离谱,连个准方向都找不到。”他放下望远镜,目光扫过队伍里的人,声音沉了下来,“都打起精神,小心脚下。沙漠里的流沙坑比古墓里的翻板机关还阴人,看着平平无奇,一脚下去就把人拖进阎王殿,连个喊救命的工夫都没有。”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约五十米处的沙丘突然传来“簌簌”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沙下快速移动。紧接着,整个沙丘猛地向下塌陷,“轰隆”一声闷响,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像一堵灰褐色的墙朝着众人压过来。队伍里的人赶紧用手臂挡住脸,骆驼受惊般地刨着蹄子,发出不安的嘶鸣。
等沙尘稍散,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赫然出现在沙地上,洞口直径约莫两米,边缘被风蚀得参差不齐,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岩石,岩石上还沾着细碎的沙砾。最让人惊心的是,洞口周围散落着几具白骨,白骨已经风化得发白酥脆,轻轻一碰就掉渣,却仍保持着挣扎的姿态——有的骨骼呈弓状,像是死前在拼命攀爬;有的手臂前伸,指骨扭曲,显然是在呼救。其中一具骸骨的手腕上,挂着一块残破的丝绸,丝绸虽已褪色成土黄色,上面绣着的卷草纹却清晰可辨,纹路灵动流畅,与Shirley杨家中珍藏的精绝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是精绝古道的入口!错不了!”陈教授眼睛一亮,激动得声音都发颤,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光。他连忙摘下背上的相机,就要往洞口冲,想拍下这历史性的一幕。“等等!”胡八一反应极快,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拉了回来,“古墓入口哪有这么容易露出来的?说不定是个陷阱,先探探虚实。”
他弯腰从脚边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子,屈指弹进洞口,石子落地的“咚”声刚从洞里传出来,带着空旷的回响,洞口突然涌出一股黑风——那风不像沙漠里的热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从冰窖里吹出来的,风中夹杂着细如针尖的沙砾,打在人脸上又疼又麻,像是被无数根小针扎着。
更诡异的是,黑风掠过耳畔时,竟裹挟着一阵女人的歌声。歌声婉转缠绵,像沙漠里的驼铃般飘忽不定,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凄凉,调子古怪得不合常理,既不是西域的民歌,也不是中原的曲调,明明声音很轻,却能穿透风声,钻进人的耳朵里,搅得人心神不宁,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队伍里一个叫小张的年轻队员听得入了神,眼神发直,嘴角甚至露出了傻笑,竟下意识地朝着洞口走去,脚步虚浮,像被勾了魂。“小张!别过去!”Shirley杨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她的手劲很大,捏得小张吃痛,瞬间清醒了过来,眼神恢复了清明,却满是迷茫。
Shirley杨松了口气,同时从背包里掏出一本蓝布封皮的《西域风物志》,这本书的书页已经泛黄,书脊用线重新装订过。她手指在书页上飞快翻动,指甲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很快停在某一页,页面上用钢笔画着一团扭曲的黑影,旁边配着注解。“这是‘沙暴魅影’,精绝古城的守护邪祟。”她指着插图解释,声音清晰冷静,“古籍记载,这种邪祟是当年精绝女王用巫术炼制的,以沙漠中死者的怨气为食,靠吸食活人的精气维持形态,最擅长用靡靡之音引诱路人,等猎物靠近就会化作沙暴将其吞噬,连骨头都不剩。”
她刚合上书本,洞口的黑风突然剧烈旋转起来,风势越来越大,卷起的沙砾越来越多,竟在半空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手掌由黑沙组成,足有圆桌大小,指节分明,掌心隐约能看到无数张扭曲的人脸,那些人脸嘴巴大张,像是在无声地嘶吼,带着尖啸抓向离洞口最近的小张。
“小心!”胡八一反应极快,右手一扬,腰间的工兵铲带着风声飞了出去,金属铲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正好砸在黑沙手掌的腕部。“嘭”的一声闷响,黑沙手掌瞬间崩解,化作漫天沙砾散落下来,落在沙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小张吓得腿一软,瘫坐在沙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嘴里喃喃地说着:“吓死我了……刚才好像有人在叫我……”
胡八一走上前,捡起落在地上的工兵铲,拍了拍上面的沙砾,看向洞口的眼神变得愈发凝重:“看来咱们找对地方了。这邪祟一出来,就说明精绝古城离咱们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