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师兄弟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破旧的小屋只剩下我,和那个颠覆一切的真相——我可能根本不是活人。
“死的……我是死的?”这个念头像毒藤缠绕心脏。那些被鬼压床的夜晚,牛马般奔波的白日,指尖触碰雨水的凉意,吃到糖时的甜……难道全是虚假的感知?是这具“尸体”被某种力量驱使着,模拟出的生命假象?
不对。老头明明说过,外婆跪了一夜烧纸,我才活过来的。
可为什么父母从不提这件事?每次我问起出生,他们总是眼神闪烁,用“小孩子别问那么多”搪塞过去。就连外婆,也只是在烟雾后淡淡提过一句,从不多说。
我必须回老家。必须亲口问外婆。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战栗。我冲出小屋,夜风灌进领口,却感觉不到冷——或许这具身体,本来就不该感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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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站在了老家斑驳的木门前。
外婆正坐在院里挑豆子,阳光照在她银白的发丝上。看到我,她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东西——是恐惧?
“清影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直接跪在她面前,抓住她枯瘦的手。那双手曾在我每个恐惧的夜晚轻拍我的背。
“外婆,”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我出生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外婆的手猛地一颤,豆子撒了一地。她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是…不是都说过了吗……”
“我要听真话!”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那些东西?为什么我总被纠缠?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活过来?”
外婆的呼吸急促起来,眼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她看着我的眼睛,终于崩溃般哭出声:
“那个清明夜……你生下来浑身青紫,接生婆说没气了……”
她哽咽着,指向院子东南角:“你娘哭晕过去,你爹要把你埋了。我不忍心……按老辈人说的,把你放在竹篮里,挂在那边梨树枝上……”
我顺着她手指看去——那棵梨树早就枯死了,扭曲的枝干像伸向天空的鬼爪。
“我跪在树下烧纸,求路过的孤魂野鬼借一口气给你……”外婆的声音变得恍惚,“烧到后半夜,篮子里突然传来哭声……”
她猛地抓住我的肩膀,指甲深陷:“你活过来了!可是……可是篮子里不止一个哭声!是两个声音叠在一起!”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你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婆浑身发抖,“我看见你瞳孔里……有另一个孩子的倒影!”
她瘫坐在地,失神地喃喃:
“你不是借了一口气……你是抢了哪个孤魂投胎的机会啊……”
“那些缠着你的东西……可能根本不是来找麻烦的……”
“它们可能是来……要回身体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阳光照在皮肤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所以,我不仅可能是死的,还可能是……偷了别人人生的贼。
那些如影随形的存在,那些无处不在的窥视——
不是想要穿过门。
是想要回家。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阳光透过指缝,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只有一种异物寄居般的麻木。我不是活过来的……我是抢来的。
“抢了……哪个孤魂投胎的机会……”外婆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不仅刺穿了我二十多年的认知,更将我存在的根基彻底捣毁。我不是受害者,我是入侵者。那些纠缠我的黑影、低语、异象,不是无端的迫害,而是苦主锲而不舍的追索!
“它们可能是来……要回身体的……” 外婆最后这句话,在我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要回身体?
所以,在葡萄园,那不是“侵占”,是某种程度上的“回归”?在八楼窗外,那不是“恐吓”,是迷失的“房主”在窗外徘徊,试图找到回家的“窗”?我每一次的恐惧、挣扎,都是在抵抗这具身体真正主人的回归?
巨大的荒谬感和负罪感几乎将我淹没。我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外婆还在低声啜泣,沉浸在当年那个绝望而僭越的夜晚里。
我看着院子里那棵早已枯死的梨树,想象着那个清冷夜晚,一个装着“我”的竹篮悬挂在枝头,外婆跪在下面,用纸钱和祈求,向路过的不明存在“借贷”。然后,一个或许同样迷茫、同样渴望生命的游魂被吸引,它的“一口气”注入了我这具死胎,而外婆看到的,那个在我瞳孔中重叠的孩童倒影……就是它!那个被我无意中“劫持”了的、真正的宿主!
我不是门。
我更像是一个……非法的租客。霸占了不属于我的房子,而原主人及其亲属(那些执念、碎片,乃至更庞大的存在)正想尽一切办法要把我赶出去,或者,彻底抹去我的意识,拿回掌控权。
那些感知,那些现象,并非门在泄露气息,而是原主的“印记”在与我这个“窃贼”的意识产生激烈的排异反应!三岁那晚窗外的黑影,或许就是原主破碎意识的一个碎片,在熟悉的环境下游荡,看到了我这个占据它“家”的陌生人。暴雨夜敲门的,是它在愤怒地想要闯入。电线杆下的白影,是它迷失方向的一部分……
而老头师兄所说的“门”的特性,或许部分适用,因为我毕竟是以一种异常的方式“活”着,本身就处于生死规则的夹缝中,容易吸引注意。但核心完全不同——我不是等待开启的通道,我是亟待被驱逐的侵占者!或许我跟它们是同类!
这个认知让我不寒而栗。我所有的恐惧,都源于此。我对抗的,不是外来的入侵,而是来自这具身体本源的反噬!
我必须知道更多。关于那个“巡界者”,关于它可能是什么,来自哪里。我又是什么!
我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扶起瘫软的外婆,声音嘶哑地追问:“外婆……那个倒影……您还记得什么特征吗?哪怕一点点?或者,那天晚上,除了哭声,还有什么异常?”
外婆眼神空洞,努力回忆着,布满皱纹的脸上交织着恐惧和悔恨:“特征……太久了,记不清了……只记得,那眼睛……好像不是我们这边人的眼睛……带着点……说不出的邪气……”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那天晚上……后山……有绿火……飘了一夜……”
后山绿火?邪气的眼睛?
我们老家后山,是一片老坟场,比我们住的这片乱葬岗年代更久远,据说埋过不少横死、夭折的人,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老传闻。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脑中形成:那个被我“劫持”了投胎机会的孤魂,恐怕不是普通的游魂野鬼……它很可能来自后山那片极阴之地,带着某种特殊的印记甚至……诅咒?
所以,那些纠缠我的东西,才会如此执着,如此诡异。它们不仅仅是要回身体,它们带来的,可能是更深层、更黑暗的东西!
如果我被“赶出去”,或者原主意识彻底复苏,占据这具身体行走于世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一个带着百年坟场阴煞和未知诅咒的……东西?
而我,这个窃取了二十多年光阴的“伪物”,到时候又会是什么下场?魂飞魄散?还是成为它复苏后的第一个祭品?
阳光依旧明媚,院子里鸡在啄食,远处有孩童的嬉笑声。但在我看来,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滤镜。我所触摸的一切,呼吸的空气,都仿佛带着原主冰冷的怨恨。
我不是莫清影。
我是一个代号,一个暂时占据着这具名为“莫清影”的躯壳的、等待被清算的幽灵。
真正的恐怖,不在于门外有什么,也不在于我是门,而在于——我连做“门”的资格都没有。我只是一个卑劣的、随时会被正主收回一切的……窃居者。
而清算的日子,似乎越来越近了。我甚至能感觉到,在这具身体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随着真相的揭露,开始缓缓苏醒,带着被窃取二十多年的愤怒,和来自古老坟场的刺骨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