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群山吞噬,浓重的暮色如同墨汁般迅速浸染了栖水村。陆明站在村外高地的阴影里,像一尊融入了夜色的石雕,冰冷地俯视着脚下这片死寂的土地。
与他离开时相比,村庄显得更加破败和……空洞。许多房屋明显已经无人居住,窗棂破损,如同黑洞洞的眼窝。稀稀拉拉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像是飘荡在坟地的鬼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了衰败、压抑以及……更浓郁的、令他体内邪痕隐隐躁动的异香。
《百神宴》的惊变,显然给这个封闭的村庄带来了难以承受的打击。恐慌在蔓延,或许,还有人像他父亲一样,看清了真相,选择了逃离,或者……“被消失”。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低矮的屋舍,死死锁定了村庄中央——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的祠堂。那里,是这一切罪恶的枢纽,也是他必须踏足之地。
他没有从村口进入,那里必然有眼线。他如同鬼魅,沿着记忆中最偏僻、最易被遗忘的路径,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村庄内部。
脚下的泥土带着异常的湿冷,仿佛刚被血水浸泡过。沿途经过几户人家,他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泣、无意识的呓语,甚至是某种……啃噬骨头般的细微声响。一种疯狂和绝望的气息,如同疫病般在村中弥漫。
越靠近祠堂,那股异香越发浓烈,几乎令人作呕。祠堂周围,那片原本是村民活动中心的空地,此刻竟弥漫着一层薄薄的、仿佛有生命的黑红色雾气,缓缓流转,散发出与那“秽血之心”同源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波动。
祠堂本身,也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原本青灰色的砖石,此刻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泽,仿佛被鲜血反复浸染、干涸。飞檐翘角上,悬挂着一些新的、用黑布和符纸扎成的诡异饰物,在夜风中如同吊死鬼般轻轻摇晃。那扇沉重的、曾经存放傀伶的偏殿大门,此刻紧紧关闭,但门缝里却隐隐透出暗红的光芒,仿佛里面正在酝酿着什么。
陆明隐藏在祠堂对面一栋废弃房屋的阴影里,屏息观察。他能感觉到,左臂被煞气封印的邪痕,在此地变得异常活跃,疯狂地冲击着那层黑色枷锁,传达出一种回归巢穴般的渴望与狂躁。他强行压制着这股躁动,冰冷的眼神扫过祠堂门口。
两名村民如同雕塑般守在祠堂正门两侧。但他们看起来极不正常——眼神空洞呆滞,面色灰败,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一种僵硬而诡异的姿势,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空壳在执行命令。
是被符印控制了?还是被那弥漫的邪气侵蚀了神智?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争吵声从祠堂内部隐隐传来。
“……不能再等了!‘神’已经极度虚弱,需要更多的供奉!”是村长那熟悉却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声音。
“供奉?拿什么供奉?村里的青壮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老弱病残,还能经得起几次‘采补’?”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恐惧和愤怒的声音反驳,似乎是某位族老。
“闭嘴!你想让整个村子都给你陪葬吗?!”村长厉声呵斥,声音因激动而尖锐,“武神先祖的警示必须平息!必须尽快举行第二次《百神宴》!用更纯净的血脉,更虔诚的供奉,安抚神明!”
更纯净的血脉?陆明的心猛地一沉。他们还在打他的主意?还是说……有了新的目标?
“可……可傀伶不够了!上次仪式后,有好几具都……都‘活’了过来,不受控制,毁掉了!缝制新的需要时间,需要合适的‘材料’!”另一个颤抖的声音加入。
“材料?哼,那些逃跑的叛徒,他们的家人,不就是现成的材料吗?!”村长的声音充满了冷酷和疯狂,“还有那个陆明!他一定还活着!他身上带着神明的印记,他是最好的祭品!找到他!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
祠堂内的争吵声渐渐低了下去,似乎达成了某种残酷的共识。
陆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祭品?材料?
很好。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一缕墨色寒气无声凝聚。他不再需要偷偷摸摸。他要让这些沉浸在疯狂中的刽子手知道,他们等待的“祭品”,已经回来了。
带着地狱的寒意。
他正准备现身,强行闯入祠堂,目光却猛地被祠堂侧面,那片被黑红色雾气笼罩的空地边缘吸引。
在那里,靠近那棵作为界限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色衣服,背对着祠堂,面朝陆明藏身的方向,静静地站在那里。他似乎……早就发现了陆明。
借着祠堂门缝透出的微弱红光,陆明勉强看清了那人的侧脸轮廓。
干瘦,布满深刻的皱纹,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种混合了恐惧、绝望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是水生娘,李寡妇。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看到自己了?她想做什么?
陆明心中警兆骤起,指尖的寒气蓄势待发。
然而,李寡妇并没有呼喊,也没有任何动作。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鬼影,在与陆明对视(或者说,感知)了片刻之后,她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那动作轻微得如同幻觉,却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哀求的意味。
随即,她迅速转过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融入了祠堂侧面更深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无声的警告,在陆明心中回荡。
祠堂内,村长的咆哮隐约可闻。祠堂外,黑红色的雾气缓缓流淌。黑暗中,不知多少双空洞或疯狂的眼睛在注视着。
陆明缓缓散去了指尖的寒气。
硬闯,或许并非上策。这祠堂,这村庄,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似乎变得更加诡异,更加危险。
他需要更谨慎。需要先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活”过来的傀伶是什么?李寡妇那无声的警告,又意味着什么?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如同魔窟入口的祠堂,身影向后缓缓退去,重新融入更深的黑暗。
复仇的火焰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燃烧,但他知道,冲动只会让他再次堕入万劫不复。
他需要等待。需要一个更好的时机。
也需要……更多的“力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村后,那即使在夜色中,也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禁地方向。
或许,在最终了断之前,他需要再去那里一趟。不是作为逃离者,而是作为……狩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