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祖父那栋死寂的老宅,灵堂的烛火依旧亮着,映照着那口空棺,像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顾远躺在床上,顾老四酒后的呓语——“尸仙”、“娶亲”、“红轿子”、“黑风岭”——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与空棺的景象交织,编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他根本无法入睡。
山村的夜,寂静得可怕。这种静,并非安宁,而是一种所有声音都被某种东西吞噬或压抑后的死寂。窗外,连风声都停了。
就在他精神极度疲惫,却又异常清醒,盯着天花板上的木纹时,一种极其细微、却绝不属于这死寂夜晚的声音,钻入了他的耳膜。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
那是一种……沉闷的、富有某种诡异规律的……脚步声?不,更像是许多双脚同时抬起、又同时落下,刻意放得极轻,却又因为数量而无法完全隐匿的摩擦声。
顾远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骤然收紧。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由远及近,正沿着村中的石板路而来,方向……正是村尾,朝着黑风岭!
他悄无声息地溜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将老旧木窗推开一道极细的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被浓厚的云层遮挡,只有些许惨淡的微光洒落,勉强勾勒出村道的轮廓。
然后,他看到了。
一支队伍,正无声无息地从他窗下的道路经过。
没有唢呐,没有锣鼓,没有一丝一毫活人婚嫁应有的喧闹。只有那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整齐划一的沉闷脚步声。
队伍前方,是四个穿着黑色对襟短褂、头戴宽檐斗笠的汉子。他们低着头,斗笠遮住了面容,身形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僵硬,步伐机械,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他们身后,是由四个同样装扮的人抬着的一顶轿子。
一顶大红色的花轿。
那红色在惨淡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浓艳得像刚刚泼上去的鲜血。轿帘紧闭,上面绣着繁复的、他从未见过的金色鸟兽图案,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幽暗的金芒。
轿子后面,跟着更多沉默的黑衣人,影影绰绰,看不清具体人数。
整支队伍,如同从古老墓穴中爬出的幽灵,沉默地行进在沉睡的村庄里。他们没有交谈,没有左右张望,甚至感受不到呼吸的起伏,只有那压抑的、仿佛踩在人心上的脚步声,规律地敲打着夜的死寂。
顾远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就是顾老四说的……尸仙娶亲?这顶红轿子里,坐着的就是那个“新娘子”?村里刚刚失踪的少女?
他眼睁睁看着这支诡谲的送亲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溪流,无声无息地流过老宅,坚定不移地朝着村后那座被村民视为绝对禁地、连白天都罕有人至的“黑风岭”方向而去。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
但同时,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冲动,混合着对祖父失踪真相的渴望、对眼前这超自然一幕的惊骇与求证,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留在这里,他永远只能被蒙在鼓里,永远无法知道祖父去了哪里,这诡异的仪式究竟是什么。
去黑风岭。跟上他们。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轻轻合上窗缝。他迅速套上外套,检查了一下手机——果然,依旧没有任何信号。他没有任何武器,只能随手抓起祖父房间里一把用来劈柴的、有些老旧的柴刀,冰冷的木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如同一个融入夜色的影子,顾远悄无声息地溜出老宅,沿着道路边缘,借助房屋和树木的阴影,远远地跟在了那支死寂的送亲队伍后面。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快,但异常平稳,仿佛不知疲倦。顾远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们穿过了村庄最后几户人家,踏上了通往黑风岭的那条荒草丛生、几乎被遗忘的小径。
前方的山岭,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一头张开巨口的洪荒恶兽,等待着吞噬一切闯入者。
而那顶刺眼的红轿,正被那队沉默的黑衣人,稳稳地抬向那巨兽的口中。
顾远握紧了手中的柴刀,咬紧牙关,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一步步踏入那未知的、弥漫着浓烈不祥的黑暗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