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冰的时候,普拉秋斯看她只是一直沉默整理着手中的文件,那种天生不爱说话的气质他再熟悉不过了。
听皮克尔斯夫人说,她在这里已经算久了,一周后就是她成年的日子。
当然,她真正的名字并不叫做“冰”,这是她的代号,别人都习惯了叫她“冰”,普拉秋斯脑海里回想着刚才皮克尔斯夫人说过的那一番话:“一年前,她在格陵兰岛执行任务的时候和我们失联,在那里靠自己生活了三个月,之后她的代号就一直被称为‘冰’,谁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普拉秋斯对眼前坐在椅子上的这位看上去沉默寡言的女生更加佩服了,他望着那柔顺的黑长发。
斯卡德堡总面积异常巨大,他曾经算过,这是一个被数十米高的正方形外墙围起来的庞大建筑群,每一条外墙都有1500米,也就是说,它的总面积可能超过225万平方米,这个面积可是克里姆林宫的八分之一,冬宫的二十五分之一!
设施豪华是一方面,这里面的区域和相关机构也多到惊人,他们在这里感受不到清晨的闹铃,因为都是人为去叫醒的。
但效率明显更高,因为他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荷枪实弹的士兵。
来到这里的第二天,他们被命令跟着皮克尔斯夫人和施坦纳少校,要正式安排他们的位置了,他们被分配到了斯卡德堡的研究区,在东南方向。
“恭喜,你们成为研究员了。”皮克尔斯夫人在门口说。
普拉秋斯在门口回头望了一下她,又看了一下冰,冰刚刚将文件整理好,便趴在桌子上,用那种冷冷的眼神望着他。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扑来,并且揉搓着他的心,普拉秋斯思维停滞:她确实配得上“冰”这个称号,这还没进门呢,就要将他冻死了。
“别看她了。”格里高利拍了拍他的肩膀,皮克尔斯夫人在旁边说:“你们要见的人在那里,比较遗憾的是,我的研究室已经满员了,只是这里的人手比较欠缺。”
普拉秋斯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研究室的中央,一个成熟的中年女人。
“请问你们是?”阿依莎·博纳尔回过头看着出现在研究室门口的几个人。
这是一位身姿挺拔的女性,正走来走去,不知道忙什么,她便是阿依莎·博纳尔博士。
一头利落的棕黑卷发,每根发丝精心梳理过一般,让普拉秋斯他们如此真实感到一种科学家的透着的一丝不苟的严谨劲。那高挺的鼻梁下,嘴唇线条分明,嘴角微微上扬时带着一种执着、自信。身上那件研究员专属的白色制服也被她打理得看不出皱纹。
“阿依莎博士,他们被分配到研究区,你的实验室区。”皮克尔斯夫人说。
施坦纳少校站在她身后微微一笑:“我们照顾你的实验室来了。”
这里面的风格和他在外面看到的奢华宫殿反差有点大,地面是铺设的纯白瓷砖,这里的空间也不算大,各种实验设施摆在那些长桌上,上面干净到反光。
几个人几个人一起地聚集在一个地方,正在做什么实验。
总而言之,这里面无论是现实的布局还是他内心第一印象,都和现代的科学实验室差别无异了。
这里面的灯光也是一种偏向幽冷的风格,一进来就能静下心。
“那真是谢谢你们了,新来的研究员,到我这里来。”她讲着法语,格里高利觉得自己还是习惯说自己的母语俄语,还是和普拉秋斯一起走了过去,塞里斯皇子藏在两个人的身后,没办法,他有些太小了。
“阿依莎博士,不止这三位。”皮克尔斯夫人说。
“什么?”阿依莎博士皱眉,将手中的黑色封皮书放在桌子上,“三位?不是两位吗?”
“还有我。”稍显稚嫩的声音在两人之间传来,阿依莎博士诧异,摸了摸额头。
普拉秋斯和格里高利缓缓分开,塞里斯在他们中间站了出来。
一阵静欢。
“博士,还有两位来自欧斯坦学院的,让他们提前毕业了,在之后作为这三个人的向导,你放心,他们都是有一些基础的。”施坦纳少校补充道。
斯莱特和伊芙娜从门外走了进来,挥手朝阿依莎博士打招呼。
“普拉秋斯?我刚刚在新送来的文件就上看过你的名字。”阿依莎的后面跟着一个男人,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博士,你好像在餐桌上见到他们。”
“应该是吧。”她一边回答着身旁男人的话,一边让他们过来。
普拉秋斯和格里高利和另外几个被分配到这里的人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一脸憧憬,来到阿依莎博士面前。
“你确定你是新来的……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普拉秋斯?还有你,格里高利·列辛斯基?”博士手中拿着一张表格状的纸,一边在上面翻找着什么。
普拉秋斯点了点头:“我确定。”脱口而出法语。
“好吧,我想我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博士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像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样,这也让他明显有些困惑。
“你是普拉秋斯?”站在阿依莎旁边的男人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他。“我没听错吧?”他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惊喜,但也透露出不确定。
格里高利有些愣住了,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好像全在普拉秋斯身上,这让他感到有些不解。
“还有我,我是塞里斯·彼得。”塞里斯在他们中间举起右手。
“这样,你接受过多少次培训?”博士问道,她棕黄的眼睛紧紧盯着格里高利。
格里高利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呃,我在学校里曾经解剖过鱼和青蛙。”
阿依莎听闻愣了一下,接着束起手来,普拉秋斯站着看到她好像在不经意间叹了一口气,接着便对着那名男人说道:“听到了吗?他们丝毫不加掩饰。”
皮克尔斯夫人和施坦纳少校在门外已经消失了,也没有告诉他们更多的具体应该怎么做,他们的心一下慌乱起来了。
“不,我们应该先去找他们。”阿依莎博士说,她的情绪明显是有些激动了。
“不……不,我觉得你可以先冷静一点。”身后那位男人伸出手想要拦住她,但还是让她走了出去,留下一句:“我觉得我们不能不明不白。”
实验室的汞合金门在阿依莎身后闭合时发出教堂管风琴般的嗡响,她踩着三英寸的牛津鞋穿过走廊,施坦纳少校果然正倚着铅封的档案柜抽烟,烟灰落在军装绶带的金穗上。
皮克尔斯夫人倒确实走了,空旷的走廊里看不到她的身影,阿依莎博士对着少校的方向小跑过去。
“我需要解释。”阿依莎博士说,“三个毫无经验的新人,其中还有个看起来不超过十岁的精灵族孩子。”
施坦纳缓缓吐出个完美的烟圈,灰白色烟雾顶灯下幻化成各种朦胧的形状,他将烟含入嘴中:“您祖父的实验室笔记里写过,最纯净的冰层往往埋着史前病毒。”
阿依莎博士眉头微皱:“我已经提前了解过他们,你们送来的不是研究员,是培养皿?”
少校从内袋掏出两张折叠的泛黄的纸:“看看这个。”他将纸页对着顶灯,透过光能看到水印的蒂尔尼克委员会印章,“这是三年前北极考察队的血清报告。”
他又拿出后面那一张:“他们的基因报告。”
阿依莎连忙接过,她的瞳孔在读到上面第四行时骤然收缩。报告中夹着的黑白照片上,某个冰层样本里冻结着一个人形阴影,轮廓模糊。
“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钥匙,阿依莎博士,你应该做好充足准备。”施坦纳用随后用烟头烫了一下,火苗燃起,在阿依莎的虹膜上跳跃,“我之前对这件事进行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发现了更多不得了的东西,这是不是一场灾难还无法确定,但是……”他目光如炬,“照顾好他们三个……”
汞合金门突然滑开,那个男人探出头:“博士,他们好像把离心机弄停了……”
阿依莎转身,实验室的冷光下,三个新人像受惊的企鹅般挤在超低温冷藏柜前,冰正在用液氮喷枪处理失控的机器。
“这是谁弄的?”阿依莎博士一边走进来一边和旁边的男人说:“艾萨克,别告诉我是你故意纵容和误导的。”
艾萨克·威尔逊助手耸肩,以示无辜:“我去喝杯咖啡的功夫,好像是那个小孩碰了一下,然后机器就这样了。”
“列辛斯基先生。”阿依莎淡定抽出冷藏柜里的铂金坩埚,“去b3实验室,等待任务,艾萨克先生会带你们去的。”她推了推银边眼镜。
“还有你,赛里斯先生。”她单手拎起塞里斯的后领,像拎起只闯祸的猫崽,“你现在的任务是擦拭这些。”十二个培养皿被冰推到他面前,里面白花花一片,不知道是什么真菌或细菌。
普拉秋斯缓缓后退,阿依莎迅速抓住了手腕:“你去b3区实验室,和他一样等待任务。”
艾萨克伸出手:“来吧。”两个人只好先跟上了,留下塞里斯在冷藏柜前。
实验室的指针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普拉秋斯用铅笔戳了戳气象记录册,塞里斯皇子缓缓进来了,然后是跟在身后的冰,穿着过膝的黑色长裙、长长的领带与白色紧身上衣,外面又套了一层修长的黑色风衣。
“红头发,顺便帮我将北海冰层厚度数据找出来。”冰把一摞档案砸在他们面前金属桌上,震得量杯里的福尔马林直晃。
普拉秋斯看着差点溅到袖口的防腐剂:“我不叫红头发,而且还没有到那么红的程度,我叫……”
“你当然不是红头发,在这里你叫‘枫’。”是阿依莎博士,她在另一边走过来,用钢笔尖挑起他的胸针,“这是你的代号,记住这个名字,习惯一下。”
“还有你。”她指向格里高利,“你的代号,是‘乌鸦’。”
话是这么说,格里高利内心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他只想到了一个词:乌鸦嘴。
冰身材高挑,一头长发上放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艺术帽,脸色平淡:“对了,真是抱歉,忘记你是新人,不知道资料在哪里。”那简直像毫无感情的读。
普拉秋斯暗暗想:哪有这么道歉的呀?
“等等,这好像有点太快了。”普拉秋斯连忙说,“说实话,我们还没弄清楚这具体是什么。”
斯莱特在门口刚想和伊芙娜一起进来,阿依莎博士直接说:“你们先站到门外。”
艾萨克好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大步走上前,冰也跟了上去,他们到外面一把将门关上了。
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了。
“我的心情是复杂的,希望你们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当然,之后可能会有一些危险的任务,但那是议会决定,我还无权反对。”阿依莎博士突然语重心长对他们说。
格里高利也不知道他们问了什么,阿依莎博士脸色变幻就在一瞬间。
“你们之前并没有加入委员会或者类似机构与组织,我觉得我应该跟你们解释一下。”阿依莎博士说。
“谢谢,不过,皮克尔斯夫人之前已经跟我们解释过了,是一个世界性的政治、经济、军事组织。”普拉秋斯说。
格里高利瞟了一眼他,顿了顿:“我们有很多疑问。”
“说,赶紧说,你们有问题,我还巴不得跟你们解释呢。”阿依莎博士情绪略微激动。
“皮克尔斯夫人跟我们说过,我们体内流淌着高贵的血统,因此我分析,这应该是我们进入委员会的依据吧。”格里高利淡淡地说。
“对,这个血统……”阿依莎博士话音未落,塞里斯在旁边先插了一句话:“我是皇族。”
“其实我们真正好奇的是,这个血统到底是指什么?那里面有什么?如果不介意的话……”普拉秋斯缓缓开口。
阿依莎博士在原地顿了顿,接着她赶紧让三个人都坐下来,瞳孔闪烁。
她推了一下眼镜,还没开口,普拉秋斯就看到她的额头好像有微微的冷汗:“在8000年前,世界还覆盖着巨大的冰川,那时候,对人来说,世界黑暗寒冷,对各种各样的嗜血生物来说,这是谁都应该记得的盛世,包括,伟大的王们。”
“之后,冰川融化,大洪水来了,王们变得惶恐不安,变得极其敏感,尤其是对人。”阿依莎博士说,她的眼睛是闭着的。
塞里斯缓缓低哼:“嗯……”
“5000年前,世界上第一个魔法师诞生了……人就此成为了第二种真正掌握这种能力的族群。”阿依莎博士滔滔不绝。
普拉秋斯突然发问:“第二种?”
“对!在人迅速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王们便开始四处镇压,不惜生灵涂炭。”阿依莎博士眉头微皱,“我们将那些生物称之为‘王’,是因为他们的能力强大,他们是第一种掌握魔法的族群,人和其他的生物对于他们来说和奴隶没有区别。”
格里高利觉得他们好像正在听一个创立新的宗教的人正在介绍他们的世界观,奇特的感觉。
“然而,是千年的战争也无法摧毁上天的旨意,4000年前,人族、精灵族、矮人族三族空前绝后联合,那些王也被一个个推下王座。”阿依莎博士又说,“肉体可以被毁灭,然而意识永存,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卷土重来,带来悲惨和死亡,那是一个纪元的结束,灾难结束后,新的纪元又会开始,这是一个循环。”
“而我们现在,将他们统称为‘夜族’。”随后,阿依莎博士一直沉默不语。
普拉秋斯觉得自己有些缺氧的感觉,他捏了捏自己发胀的太阳穴,仿佛一颗流星瞬间冲过自己大脑。
“是因为他们总是晚上出来吗?”格里高利问。
“不是,而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你们要清楚,那是几乎完美的生物,自然进化的极致!近几十年,科技以空前的速度进步,可我们对他们的了解还不到10%。”阿依莎博士边说,眉头一边不受控制皱了起来。
普拉秋斯思考:“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的血统和这些生物有关?”
“聪明!但看起来你们并不了解自己的血统。”阿依莎博士面露喜色:“夜族类生物的形态是不固定的,各个地区的人对他的叫法也不同,甚至我们称呼都是使用‘他’而非‘它’。”
“那为什么我不知道?”两个人坐着思考,塞里斯举起手说。
阿依莎博士耐心解释:“虽然委员会每年观察这些生物活动的迹象根本不少,但他们活动大多位于人迹罕至的地方,很多是深海和两极,而对于你一个皇子,你父皇为了政权稳定,会选择隐瞒的,否则,如果民间那些分散的体内含有夜族血脉且依然渴望恢复之前的统治的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而你,是我们最看好的,普拉秋斯。”阿依莎博士说,“你体内有王的血脉,我跟你说话的时候,我身体甚至在忍不住颤抖,伟大的绝望之王:摩格诺斯!”
普拉秋斯的脑子几乎快炸开了。
这些说的话明显已经超出他所能理解的范围,自己难道不是一个莫斯科中产阶级的中学生吗?什么时候有这种血统了?
他在内心不断重复:“这是一个新的世界,要学会去妥协,要学会去迎合……”
阿依莎博士的神情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诸神黄昏时,他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地中海,他的翅膀遮天蔽日,最后他被人神分尸,魂魄散去……而我们本以为他再也不可能出现,谁又知道你们毫无征兆来了!皮克尔斯夫人是我的老朋友,她在一开始的时候将这忽略了,后来报告出来,她那天在自己房间内几乎疯了……”
“可是……我并不觉得这很好玩。”格里高利站起来,“你们不是在开玩笑?”
阿依莎博士目光如炬:“如果我敢在这种事情上胡说八道,如果我敢在这种事情上穿过底线,那是无法被饶恕的。”
普拉秋斯一直沉默不语,他静静观察着,头脑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他深感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