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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如乳白色的轻纱,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无声地笼罩着蜿蜒曲折的山谷。官道两旁,沾满露水的草叶低垂,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墨迹未干的山水画卷。莲花楼那木质的身躯,在这片朦胧静谧中行驶了数日,车轮碾过湿润的路面,发出沉稳而规律的辘辘声,离那座名为雪月城的江湖圣地,似乎又近了几分。

连日来的同行,气氛算得上颇为融洽。李莲花见识之广博,谈吐之风趣,常常在不经意间引人入胜。他偶尔兴起,指点雷无桀一两句运劲发力的关窍,或是化解招式间滞涩的小技巧,总能令这心思单纯的少年茅塞顿开,如获至宝,对李莲花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而对于心思深沉的萧瑟,李莲花则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与分寸,既不过分亲近惹人猜疑,也不刻意疏远显得冷漠。自那夜篝火旁点破其隐疾之后,他便再未主动提起疗伤之事,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段随风而逝的、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这份知情识趣,让萧瑟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禁对其为人处世的老练圆融,更添几分审视。

萧瑟表面依旧是一副对万事都提不起劲头的慵懒模样,时常裹紧他那身价值不菲的千金裘,抱怨着北离糟糕的天气和颠簸的道路。然而,在他那双看似半开半阖、实则洞察秋毫的凤眸深处,对李莲花的评估却在不动声色地层层拔高。此人看似随和易与,实则心细如发,极懂分寸,知进退,明得失。他越来越好奇,那位能与李莲花这般人物相伴同行,游历四方,并被其亲口推崇、言明在医术精细之道上更胜自己一筹的白芷姑娘,究竟会是何等惊才绝艳、慧质兰心的女子?这夫妻二人,就如同笼罩在一团迷雾中的双子星,越是接近,越是觉得神秘莫测。

这一日,行至一处地势略显险要的峡谷入口。但见两侧山崖如同被巨斧劈开,陡峭如削,岩石裸露,呈现出一种铁灰色的冷硬质感。仅有中间一条不算宽阔的道路,如同羊肠般蜿蜒向前,深入幽暗的谷中。阳光被高耸的山崖切割,只能斑驳地洒落少许,使得谷内光线明显黯淡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和苔藓的湿润气息。

雷无桀正骑在他那匹名为“烈火”的骏马上,兴致勃勃地比划着昨日李莲花指点他的一式巧妙运劲法门,试图将那股灼热的内力更圆融地灌注于剑招之中,口中还念念有词。忽然,他座下那匹素来神骏暴躁的烈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喷出两道粗重的白气,蹄子有些焦躁地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刨动起来,不肯再轻易前行。

几乎是同时,一直看似漫不经心的萧瑟和莲花楼内正悠然烹茶的李莲花,都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了眉头。

“有杀气。”萧瑟一勒马缰,踏云马灵性地停下脚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那双慵懒的凤眸瞬间锐利如鹰隼,扫向前方道路转弯处那片阴影笼罩的区域。

李莲花也缓缓停下了莲花楼,楼身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稳稳停住。他并未起身,只是目光平静地投向前方,他的感知力远比萧瑟更为敏锐和宽广,已然清晰地察觉到,拦路者气息悠长凝练,内息运转方式迥异于中原武林,带着一种诡谲而强大的意味,绝非之前遇到的那些乌合之众的山贼毛贼可比。

下一刻,仿佛是从阴影中直接渗透出来一般,数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道路中央,恰好拦住了唯一的去路。为首之人,一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在这昏暗的峡谷中显得格外刺目。他面容俊美近乎妖异,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一头长发如泼墨般垂至腰际,更衬得那张脸完美得不似凡人。他气质超凡脱俗,仿佛九天之上偶然谪落凡尘的仙人,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冷。正是那日曾在美人庄短暂现身、惊鸿一瞥的天外天长老——白发仙,莫棋宣。他身后跟着四名同样身着白衣、面容冷漠的弟子,个个气息沉凝如山岳,目光锐利如刀锋,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好狗不挡道!”雷无桀虽然本能地感觉到对方气息强大,绝非易与之辈,但少年心性,加上这几日得李莲花指点,武功颇有进境,正是信心爆棚之时,胆气也壮了许多,当即按捺不住,手中杀怖剑红光大盛,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拦小爷的去路!”

白发仙那漠然的目光淡淡扫过咋咋呼呼的雷无桀,在他那身显眼的红衣和炽烈的气息上略微停留,随即又掠过面色沉静、眼神警惕的萧瑟,最后,那如同寒潭般深邃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架造型奇特、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莲花楼,以及楼前那个依旧安坐、仿佛置身事外般的青衫驾车人身上。他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探究,这楼车结构精巧,材质非凡,绝非北离乃至周边诸国所能建造,而楼前那人,气质温润如玉,看似毫无内力波动,却又给人一种深不见底、如渊似岳的感觉,都与他所知的北离武林任何流派格格不入。

“在下天外天,白发仙,莫棋宣。”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蛊惑人心的磁性,悦耳动听,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疏离,“此行,专为请雷家堡的这位小兄弟,以及……”他的目光重点落在了萧瑟那张俊美却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微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永安王殿下,前往鄙处一叙。”

“永安王”这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萧瑟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脸色瞬间一沉,眸中寒光乍现,这个名字,以及它所代表的那段尘封的过往、那些不愿触及的回忆,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提起了。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与冰冷杀意的气息,几乎要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溢出,但他强行压制了下去,只是周身的气温仿佛骤然降低了几度。

雷无桀却不管那么多弯弯绕绕,一听对方是“天外天”的人,立刻想起了黄金棺材和那个被他视为朋友的、眼神纯净如孩童的和尚无心,怒火瞬间冲上了头顶:“你们是为了无心来的?!休想!想要带走无心,先问过我手中的杀怖剑!”他剑锋直指白发仙,炽热的剑意喷薄欲出。

白发仙微微一笑,那笑容俊美无俦,却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只是面部肌肉一个敷衍的牵动:“小兄弟,年轻气盛是好事,但有些事,恐怕由不得你们拒绝。”他话音轻轻落下,如同最后的通牒,身后四名天外天弟子身形微动,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前逼近了一步,强大的气机瞬间锁定了萧瑟和雷无桀,空气中弥漫开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意。

萧瑟心知不妙,对方实力深不可测,尤其是这白发仙,给他的感觉如同浩瀚星空,完全看不透深浅。己方三人,雷无桀勇猛但经验尚浅,自己身有隐疾无法全力出手,李莲花虽神秘,但具体战力未知,硬拼起来,绝无胜算。他修长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动,已悄然扣住了几枚刻画着繁复纹路、触手冰凉的保命玉符,这是他离开天启城时带出的最后底牌之一,准备在万不得已时动用。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一个温和、清越,仿佛带着抚平人心躁动力量的声音,突兀而又自然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固气氛。

“这位……白发的朋友,”开口的是李莲花。他依旧安然坐在那驾车的位置上,姿态闲适,甚至顺手将小泥炉上即将沸腾的茶壶提了下来,往自己的茶杯里续了些热水,仿佛眼前不是拦路的绝世强敌,而是半路偶遇、可以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的问路旅人,“峡谷风大,杀气也重,可否暂且收敛,听在下一言?”

白发仙那如同万年寒冰般的目光,终于正式转向了他,带着一丝审视与兴味:“阁下是?”他之前便留意到此人的不凡,此刻见他竟能在如此压力下从容开口,更是心生好奇。

“在下李莲花,一介漂泊四海的游医罢了。”李莲花放下茶壶,遥遥对着白发仙的方向拱了拱手,语气不卑不亢,平和自然,“我与这二位小友同行数日,翻山越岭,餐风露宿,也算有几分缘分。”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紧绷的萧瑟和义愤填膺的雷无桀,又重新落回白发仙身上,继续从容说道,“我观朋友气息纯净悠长,虽凌厉迫人,却并无驳杂血气,并非那等嗜杀成性、视人命如草芥的凶戾之徒。既是诚心相邀,若强行掳人,手段未免显得急躁,失了待客的风度与气量。”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劝和,实则先给对方戴了顶高帽(非嗜杀之人),又点出了“强行请客”的不妥。接着,他话锋微转,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萧瑟那略显苍白的侧脸,语气带着医者的关切:“况且,我略通医理,观这位萧公子面色,隐有青白之气缠绕,似是身有沉疴旧疾,伤及根本。若此刻情绪激动,乃至强行运功与人交手,恐引动内伤,气血逆冲,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伤上加伤,后果难料。”他再次看向白发仙,眼神清澈而坦诚,“朋友若真是诚心相邀,想必也不愿见到邀请的客人,在半路上就伤重不支吧?何不行个方便,暂且平息干戈,或许能让他们更自愿地随朋友前往?”

他这番言语,层层递进,既点出了萧瑟的伤势作为“弱点”和“顾忌”,暗示动起手来可能两败俱伤(至少对萧瑟而言),又巧妙地给了白发仙一个体面的台阶,将“强行掳人”转化为“平息干戈,争取自愿”,可谓滴水不漏,心思玲珑。

白发仙眼中那抹玩味之意更浓了。他自然早就看出萧瑟体内气息有异,隐脉受损,但这李莲花能在此等紧张关头,不仅一眼看破,还能如此从容不迫、条理清晰地说出,并试图以此为筹码进行斡旋,这份超凡的眼力、过人的胆识和临机应变的能力,确实不凡。而且,他身下的这座莲花楼,总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楼身之内,蕴藏着某种他无法完全看透的、晦涩而古老的气息,与这李莲花本人一样,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李楼主倒是好心性,好口才。”白发仙淡淡开口,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不过,此事关乎我天外天内部秘辛,以及一位至关重要之人,恐怕不能因李楼主三言两语,便就此作罢。”

“既然如此……”李莲花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无奈,仿佛为一个无法调解的局面感到惋惜。他转头看向面色凝重的萧瑟和一脸不服气的雷无桀,眼神平静无波,却又仿佛在瞬间传递了千言万语,“萧公子,雷少侠,看来这位朋友是势在必得,心意已决了。”

萧瑟紧抿着薄唇,唇线绷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知道李莲花可能身负绝艺,武功深不可测,但具体高到什么程度,能否敌得过这如同深渊般不可测度的白发仙,仍是未知之数。他身份特殊,牵扯甚广,实在不想将这位仅相识数日、还算投缘的陌生人,也拖入这潭浑水之中,平白树此强敌。

“李楼主,”萧瑟沉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此事本与你无关,乃是我等私怨。你不必卷入其中。”他这是明确划清界限,不希望李莲花插手。

雷无桀也梗着脖子,虽然心里有点发怵,但还是强撑着喊道:“对!李楼主!你快驾着你的楼车走!这些人我们拦着!他们目标是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少年心思单纯,只觉得不能连累朋友。

李莲花看着眼前这两个少年,一个心思深沉如海,背负着沉重的过去,此刻难掩骨子里的傲气与担当;一个赤诚莽撞如火焰,心思单纯,却将“义气”二字看得比性命还重。他心中倒是真切地生出几分欣赏。在这陌生的异世,能遇到这般人物,也算不虚此行。他笑了笑,那笑容温润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别的意味,转头对白发仙道:“朋友也看到了,这两位小友,一个是金枝玉叶,脾气执拗;一个是烈火性子,宁折不弯。强行带走,路上若他们心存抵触,不肯配合,甚至寻机闹将起来,朋友面上须不好看,徒增许多麻烦。不如这样……”

他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的建议:“我便不与诸位同行了。实不相瞒,我与内子白芷早有约定,在雪月城相见。如今与她失散多日,我心急如焚,忧思难安,须得尽快赶路,先行一步,实在无法在此久留,还望朋友行个方便。”他先是表明了自己有更重要、更私人的理由(寻找妻子),让对方不好以“同伙”的名义强行阻拦。接着,他看向萧瑟和雷无桀,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至于这二位小友……朋友既然是诚心相邀,想必也不会刻意苛待他们。他们若愿意,自会跟朋友去;若实在不愿意,朋友强留,也失了‘请’字的本意,徒惹怨愤,不若暂且别过,他日江湖广阔,自有再会之期?”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是见势不妙,撂挑子不管,独自跑路,但细细品味,实则包含了多重含义:首先,表明自己有事必须离开,合情合理;其次,强调“诚心相邀”和“自愿”,为萧瑟二人争取不被暴力对待的可能;最后,提出“他日再会”,暗示此事并未结束,也给双方留了余地。这份在强敌环伺下的冷静权衡与语言艺术,堪称精妙。

白发仙盯着李莲花,那双漠然的眸子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半晌,他忽然唇角微勾,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带着一丝奇异的韵律:“李楼主……倒是个妙人。”他竟没有再坚持,也没有出手阻拦,只是微微侧身,对着莲花楼前行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虽然那手势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既然如此,李楼主请自便。至于这两位……”他目光重新落在如临大敌的萧瑟和雷无桀身上,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我自有办法,‘请’他们心甘情愿地走一趟。”

这“请”字,他咬得略重,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

李莲花深深看了萧瑟和雷无桀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却又仿佛在瞬间传递了无数的信息与叮嘱。他没有再多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对着两人,微不可察地轻轻颔首,那动作幅度小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不再停留,驱动莲花楼,楼身发出低沉的嗡鸣,开始缓缓前行,从那群气息冰冷的天外天弟子身边,从白发仙那如同雪原般寂寥的身影旁,平稳地驶过。

楼车经过萧瑟身边时,速度似乎有刹那的凝滞。萧瑟的耳中,清晰地响起了李莲花那独特温和、直接作用于识海的传音入密,只有简短的六个字:

“雪月城见。保重。”

声音落下,莲花楼已然加速,没有丝毫留恋,很快便转过了前方峡谷的弯道,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淡茶香,证明它曾在此停留。

雷无桀目瞪口呆地看着莲花楼消失的方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结结巴巴地道:“李、李楼主他……他就这么走了?真的走了?”他心中涌起一股被“抛弃”的委屈和茫然,虽然刚才话是他自己说的,但李莲花如此干脆利落地离开,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萧瑟望着那空荡荡的拐角处,目光复杂难明。他远比雷无桀想得更多。他明白,李莲花绝非怯懦畏战之人。方才那种情形,若李莲花强行插手,与白发仙动起手来,结果难料,最好的情况也是两败俱伤,最坏的结果则是三人一同被擒,彻底失去转圜余地。如今李莲花果断脱身,至少保留了外援的可能和一线生机。而且,他最后那句“雪月城见”,更是明确指出了汇合的地点与希望。这份在电光火石间权衡利弊、当机立断的冷静,以及深谋远虑的智慧,让他心中不禁叹服,同时也对李莲花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产生了更深的探究欲。

“他走了,才是最好的选择。”萧瑟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那副惯常的、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慵懒表情,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算计。他看向白衣胜雪、气质超凡的白发仙,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漫不经心,“现在,碍事的人走了。白发仙,莫棋宣,可以说说,你们天外天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想‘请’我们这两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去做什么了吧?”

……

另一边,莲花楼内。

李莲花驾驶着楼车,在转过峡谷弯道、脱离白发仙等人的视线范围后,速度并未陡然加快到极致,依旧保持着一种不紧不慢、却比之前稍快几分的平稳速度。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既无惊惧,也无庆幸,只是那双总是温润平和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深思。他修长的指尖,在面前那刻画着简易方位符文的木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似乎在梳理着方才的局势。

方才他选择独自离开,绝非出于对那白发仙的畏惧。若真动起手来,他自信凭借如今已恢复七八成的“扬州慢”内力,以及诸多精妙绝伦、迥异于此界武学的护身对敌手段,即便不能战而胜之,周旋自保、甚至带着萧瑟二人脱身,也未必没有机会。但他那敏锐的感知告诉他,那白发仙对萧瑟和雷无桀二人,并无必杀之意,更多的是一种带着某种目的的“请”,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强制性的邀请”。而且,相较于卷入这场明显牵扯到北离顶级势力恩怨的漩涡,他更迫切、更核心的需要,是尽快找到失散的白芷。与萧瑟二人继续同行,目标太大,容易引人注目,行进速度也会受到制约。分开行动,他独自驾楼,反而更利于他灵活机动,更快地赶往雪月城,同时也给了萧瑟和雷无桀独自面对和解决他们自身命运纠葛的空间与机会。这是一种基于理性判断的最优解。

“天外天……白发仙,莫棋宣……”李莲花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将其纳入对此方世界势力格局的认知图景中,“看来这北离江湖的水,比预想中还要深上许多,暗流汹涌啊。萧瑟,雷无桀,望你们吉人天相,能妥善应对此局。”

他不再犹豫,心神沉入莲花楼的驱动核心,内力流转,进一步明确了方向。莲花楼发出一阵更加低沉的嗡鸣,速度悄然提升了一个档次,沿着官道,坚定不移地朝着西方,那座被称为北离江湖圣地、天下武学中心的雪月城,疾驰而去。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白芷只要脱困,只要听到关于莲花楼或者他李莲花的消息,无论身在北离何处,都一定会想方设法前往那里。雪月城,将是他们重逢的锚点。

……

几乎就在李莲花驾楼西去的同一时间段,在另一条同样通往雪月城、但更为宽阔平坦的官道上,一辆装饰不算华丽却十分结实舒适的马车,也在四匹健马的拉动下,保持着不慢的速度,轱辘轱辘地向前行驶。马车周围,还有数名骑着骏马、眼神精悍、气息沉稳的护卫随行,显然是美人庄的精锐力量。

马车内部,布置得简洁而温暖,铺着厚厚的软垫,足以抵消路途的大部分颠簸。唐莲背靠着柔软的引枕,半躺在车厢一侧,他的脸色比起在美人庄重伤垂死之时,已然好了太多,虽然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失血后的苍白与虚弱,但呼吸平稳悠长,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锐利。他身上的伤口被仔细地包扎着,隐隐有清凉的药香散发出来。

此刻,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刚刚为他换完药的白芷。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青色衣裙,未施粉黛,容颜清丽,神情专注。她刚刚完成了一系列换药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解开旧的、浸着淡淡药渍的白色绷带,仔细观察伤口愈合的情况,用手指轻轻按压周围,感受皮肉生长的状况,然后熟练地将一种散发着奇异辛香与清凉混合气味的淡绿色药粉,均匀地撒在已经收敛、长出粉嫩新肉的创面上,最后再用干净的全新绷带,重新利落地包扎好。整个过程中,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精准而稳定,仿佛不是在处理一个血肉之躯的伤口,而是在完成一件需要极致耐心与技巧的精美艺术品。

“恢复得不错。”白芷包扎完毕,直起身子,轻轻拍了拍手,语气带着专业医师特有的冷静与肯定,“‘幽昙散’的阴寒余毒已经清除得七七八八,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比预想的要快。照这个趋势,再静养调理几日,应该就可以尝试缓慢运转内力,温养经脉了。”她顿了顿,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湿布巾擦手,同时不忘给出医嘱,“不过记住,三个月内,最好避免与人激烈动手。如果万不得已,动用内力最好不要超过五成,否则牵动初愈的隐脉,留下病根,可就前功尽弃了。”她说话直接,不带什么客套,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唐莲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清凉舒适感,以及体内那许久未曾有过的、内力隐隐然欲要自行流转的迹象,心中充满了感激。他挣扎着想坐得更直一些,郑重地道:“白姑娘救命之恩,唐莲没齿难忘。此番又一路劳烦姑娘亲自照料换药,实在是……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诊金付了就行,不用整天谢来谢去的,听着怪别扭的。”白芷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打断了他的客套话,语气很是实在,仿佛治病救人、收取报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需附加太多情感。她将用过的布巾丢进一旁专用的水盆里,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上:“我们按照这个速度,大概还有多久能到雪月城?”

“照目前这个速度,若无意外耽搁,大概还有五六天的路程。”唐莲据实以告。他看着白芷那双清澈灵动、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眸,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提到了他近日通过美人庄特殊渠道陆续收到的一些消息。“白姑娘,这一路走来,关于尊夫李莲花李楼主,以及那座……莲花楼的消息,似乎在江湖上流传得越来越广,也越来越具体了。”

白芷原本正在整理药箱的手微微一顿,立刻抬眼看向他,那双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骤然被点亮的星辰,充满了急切与探寻:“哦?具体都听到了些什么?快说说!”她甚至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身子。

唐莲将自己通过各种渠道汇总来的信息,仔细地、有条理地一一道来:“根据目前流传最广的说法,李楼主驾着那座神奇的、能自行移动的莲花楼,与萧瑟师弟和雷无桀师弟一同离开了边境的雪落山庄,一路西行。途中,似乎还遭遇过一小股不开眼的山贼,李楼主并未直接出手,而是仅凭出言指点,便让雷师弟轻易化解了一场危机,显露出极高的眼力与见识。”他观察着白芷的神色,继续道,“而且……更令人惊奇的是,他似乎在与萧师弟的接触中,一眼就看出了萧师弟身有隐疾,伤及隐脉,并且……直言此伤可以医治。”

白芷静静地听着,当听到李莲花“一眼看出萧瑟隐疾”并言明“可以医治”时,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弯起,那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迅速从眼底扩散至整张脸庞,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混合着骄傲与放心的复杂情绪。指点雷无桀?看出萧瑟隐疾?这确实是李莲花那家伙会干出来的事。他那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总是一副懒洋洋、与世无争的模样,实则心细如发,观察入微,遇到他看得顺眼、或者觉得有趣的人,从不介意在关键时刻随手帮一把,或是点破迷津。知道他不仅安然无恙,还能如此“多管闲事”,她就知道,他在这陌生的北离,过得应该不算太差,至少没被人欺负。

“看来他混得还挺不错嘛。”白芷语气轻松,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与有荣焉的淡淡骄傲,仿佛在夸耀自家不让人省心的孩子,“没把自己弄丢在那荒山野岭,也没又运气‘好’到中了什么连我都觉得棘手的奇奇怪怪的毒,我这心里啊,总算能放下大半了。”

唐莲看着她脸上那真切而毫不掩饰的笑容,如同冰雪消融、春花绽放,心中不由暗忖,这位性情独特、医术通神的白姑娘,与那位同样神秘莫测的李楼主之间的感情,看来是极为深厚真挚的,绝非寻常夫妻可比。

“还有一事,是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消息可能更为紧要。”唐莲神色略微凝重了一些,继续说道,“根据前方最新传来的、尚未完全证实的消息,他们一行三人,似乎在昨日途经前方某处名为‘断魂峡’的险要之地时,遭遇了天外天的白发仙,莫棋宣,亲自带人拦截。之后……双方似乎并未爆发大规模冲突,但李楼主便独自驾着莲花楼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而萧瑟师弟和雷无桀师弟,则被白发仙……‘请’走了。”他斟酌着用词,尽量客观地描述。

“独自离开?”白芷闻言,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那蹙起的眉头便又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与笃定。她太了解李莲花了,那家伙看似随和,骨子里却比谁都骄傲且有主见,他绝不是那种会因为畏惧强敌而抛弃同伴、独自逃命的人。他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分开行动,必定有他更深层次的考量与布局。而且,他独自离开的方向,毫无疑问,是雪月城!

“他一定是想着先去雪月城等我了!”白芷语气斩钉截铁,之前的最后一丝担忧也彻底烟消云散,心中一片敞亮,“还算这家伙有点良心,知道先去最终目的地稳稳地等着,没到处乱跑让我找不到。” 想到李莲花可能已经在雪月城安顿下来,泡好了茶,悠闲地等着她自投罗网……嗯,大概是这种感觉,她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甜蜜”。

她心情大好,连带着看眼前这位总是板着脸、一本正经的雪月城大师兄都顺眼了许多,难得地起了调侃的心思,语气轻快地说道:“唐公子,看来我们这行程,得再加快点速度才行了。可不能让你家李师弟……哦不,是不能让李莲花那家伙在雪月城等得太久。万一他等得不耐烦,或者被哪个不长眼的、看他像个文弱书生好欺负的蠢货当成肥羊给宰了,那我这辛辛苦苦赚来的诊金,还有后续的治疗费,岂不是都要打水漂了?那我可亏大了!”

唐莲听着她这番看似抱怨实则透着亲昵与急切的话语,再看看她那双熠熠生辉、写满了“归心似箭”的眼睛,也不禁被她的情绪感染,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莞尔之色。这位白姑娘,性情当真是洒脱不羁,有趣得紧。他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道:“好,我这就吩咐外面的兄弟,再加快些脚程,尽量早日抵达雪月城。”

他轻轻敲了敲车厢壁,对外面的车夫和护卫传达了加速的指令。很快,马车微微一震,速度明显提升了起来,车轮滚动的辘辘声变得更加急促,窗外的景物也开始以更快的速度向后飞掠。

白芷满意地靠回窗边的软垫上,透过微微晃动的车窗帘隙,望着窗外那不断向后奔腾的田野、山峦和天空。知道李莲花安然无恙,并且有极大概率就在前方那座名为雪月城的繁华之地等着她,这趟充满未知与忐忑的异世之旅,似乎瞬间就变得不那么陌生、不那么难熬了。前路仿佛也充满了光亮。

她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象,当那座奇特的、会自己走的莲花楼,如同鹤立鸡群般出现在雄伟的雪月城下,当她与那个总是带着温润浅笑、看似人畜无害实则腹黑无比、一肚子算计的家伙,在熙熙攘攘的城门口或者某个清雅的茶楼里重逢时,会是怎样一番有趣的光景?

是互相调侃打趣?是默契相视一笑?还是……先算算这笔“失散”多日的账?

想必,无论如何,都会非常、非常有趣。

双线并进,目标明确。李莲花驾楼西行,心中牵挂渐定,前路虽未知,却方向清晰;白芷乘车赶路,期盼重逢之时,归心似箭,旅途亦不再漫长。命运的轨迹,在经历了短暂的分离与各自的波澜后,正朝着“雪月城”这个共同的焦点,坚定不移地加速汇合。而北离江湖这潭深水,也因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以及他们所带来的变数,正在悄然发生着不易察觉、却影响深远的偏转。风云,已在无声中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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