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酆都城的路上并不平静。沉鳞渊方向的剧烈规则动荡如同在平静(相对而言)的潜渊区投下巨石,引发的涟漪迅速扩散。槐安与老赵在撤离途中,数次感觉到强大的探查意念如同梳子般扫过荒野,有“幽影会”气急败坏的搜索,也有净秽营斥候谨慎而迅速的抵近侦察,甚至隐约有数道更加晦涩、难以捉摸的意念一闪而过,不知属于何方神圣。
两人凭借对地形熟悉、预先设定的迂回路线以及“望月一号”持续提供的微弱隐匿场,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大部分探查,在约定时间前赶回了规则勘定司。
司内灯火通明,气氛比他们离开时更加紧绷。魏徵显然一直未曾休息,见到槐安平安返回,紧绷的神经才略松了松,但脸色依旧凝重。
“大人,您总算回来了!沉鳞渊方向的剧烈能量爆发在一个多时辰前发生,持续约两刻钟,波动之强,连酆都城核心区都有所感应。净秽营的斥候传回模糊信息,称‘断龙峡’深处发生未知原因的重大能量紊乱,伴有强烈污染气息爆发,疑似邪法仪式失控。钟馗将军已下令前线斥候收缩,加强戒备,并派出了第二波更精锐的侦察队伍。”魏徵语速极快,“司内我们也监测到了异常规则潮汐,崔判官殿半个时辰前曾传来问询符,语气平和,但要求我们‘密切关注潜渊区异常,及时上报’。”
槐安微微点头,一边坐下调息,一边问道:“‘幽影会’那边有何反应?”
“我们监控的几个外围节点和眼线反馈,仪式爆发后约半个时辰,‘幽影会’在潜渊区的数个据点都出现了明显的骚动和人员紧急调动,部分据点甚至开启了更强的防护阵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通往‘断龙峡’方向的几条水道被短暂封锁。但目前尚未观测到大规模的人员撤出或报复性集结。”魏徵回答。
“看来他们内部也乱了一阵,正在评估损失、控制局面。”槐安沉吟道,“我们的行动,应该没有暴露身份。他们最多怀疑有其他势力暗中作梗,或者仪式自身出了问题。”
“大人,您的伤势……”文籍关切地看向槐安略显苍白的脸色。老赵也投来担忧的目光。
“魂核旧伤有些反复,加上精力消耗过大,无妨,调息几日便可。”槐安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望月一号’情况如何?”
暗金色的匣子一直静静悬浮在槐安身侧,此刻光华流转,似乎比之前更加灵动。槐安能感觉到,器灵传来一种混合着疲惫、兴奋以及淡淡满足感的意念。这次行动,它不仅是工具,更是参与者,那精微的规则介入与扰动,对它而言也是一种独特的历练和成长。
“器灵灵性似乎有显着提升,与您的共鸣也更深了。”文籍仔细感应后说道,“而且,老朽感觉到它内部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与之前不同的‘规则印记’,非常微弱,像是接触过某种极端混乱与负面力量后留下的……‘抗体’或‘记忆’?”
槐安心头一动。这或许是在接触并“扰动”那怪物污染与亵渎玄核本源时,被动吸收或记录下的一丝规则特质。这未必是坏事,可能有助于“望月一号”未来应对类似性质的力量。
“详细记录器灵变化。另外,文籍先生,立刻组织人手,开始全面分析我们从沉鳞渊外围及路径中带回的环境规则数据,尤其是那‘血祭共鸣阵’泄露出的波动特征。我要知道那个仪式被打断到了什么程度,‘幽影会’要修复或重启需要付出多大代价、多长时间。”槐安下达指令。
“是!”
“魏徵,继续严密监控‘幽影会’所有动向,特别是高层人员的反应和物资调动。同时,通过隐秘渠道,向我们在净秽营中的‘朋友’透露一点风声——规则勘定司的技术分析初步认为,此次潜渊区能量爆发,疑似与‘黑水玄核’的异常波动及某种高强度的‘污染源’强行链接失败有关,建议净秽营加强对相关区域的地脉与水元监控。”槐安顿了顿,“注意,是‘技术分析’和‘建议’,不要提及任何具体地点或‘幽影会’。”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魏徵领命。
“老赵,司内日常警戒提升一级,尤其是夜间和靠近潜渊区方向的区域。安排可信人手,轮班值守,确保通讯和应急通道随时畅通。”
分派完任务,槐安才真正放松下来,感到一阵深沉的疲惫袭来。魂核的隐痛如同潮水般阵阵涌上,提醒着他此次行动的代价。但他心中并无后悔,只有一片冷静的盘算。
沉鳞渊的仪式被打断,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幽影会”的计划必然受挫,短期内难以再组织起同样规模、同样危险的献祭。这为地府,也为黑沙河流域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而自己,虽然冒险,但也验证了“望月一号”在实战中的独特价值,摸到了“幽影会”的些许底细,与天工坊建立了初步合作,甚至……隐隐与那神秘的九幽阁有了一丝难以言说的默契。
接下来,就是处理余波,巩固成果,并应对可能随之而来的暗流了。
接下来的数日,酆都城表面上波澜不惊,但潜渊区事件引发的暗流,却在各方势力中缓缓涌动。
净秽营加强了对潜渊区,特别是“断龙峡”一带的军事存在,虽然未大规模进入,但建立的观察哨和前哨基地明显增多,巡逻频率和强度都提升了。钟馗将军甚至亲自到前沿巡视了一次,脸色黑如锅底,据说回去后摔了杯子——任谁辖区内出现这种近乎失控的邪法仪式波动,心情都不会好。规则勘定司那份“技术建议”显然引起了他的重视,净秽营内部开始调集相关领域的术法师和阵法师。
崔判官那边再未有直接问询,但魏徵通过判官司内部的渠道得知,崔钰近期召见了数位负责阴阳秩序和地脉稳定的属官,详细询问了潜渊区乃至整个黑沙河流域近期的规则稳定性报告。判官司对潜渊区的“异常”关注度明显提升。
“幽影会”则如同受伤的野兽,暂时缩回了巢穴。外围活动明显减少,几个较大的据点防守更加严密。根据零星情报,沉鳞渊仪式似乎并未完全失败,但也绝未成功。那怪物与玄核本源的链接似乎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僵持”或“半融合”状态,不仅未能塑形,反而因为内部冲突加剧而变得更加难以控制,甚至可能反噬了部分主持仪式的“幽影会”成员。那位手持蛇头骨杖的佝偻老者(后被证实是“幽影会”在潜渊区的三大头目之一,“冥骨长老”)据说受了不轻的反噬之伤。“幽鳞祭祀”也销声匿迹,不知是死是伤。
九幽阁方面,则再无声息。仿佛那份追加情报和此后的风波与他们毫无关系。但槐安和魏徵都相信,这个神秘的影子组织,一定在暗中观察着一切,计算着得失。
规则勘定司内部,则在槐安的坐镇下,高效运转。文籍小组的分析报告陆续出炉,对“血祭共鸣阵”的结构和弱点有了更深入的认识,也评估出“幽影会”若要修复仪式或进行下一步动作,至少需要数月时间,且需要消耗海量资源和可能付出更大代价。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槐安自己也未闲着。他每日花费大量时间调息养伤,与“望月一号”进行深度共鸣修炼。他发现,在沉鳞渊之行后,自己魂核与“望月一号”之间的联系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器灵似乎将一部分吸收或记录的、关于“混乱”与“负面”规则的“记忆”,以一种极其温和的方式反馈到了共鸣之中。这并未加重他的伤势,反而像是一种“免疫训练”,让他的魂力对类似性质的侵蚀有了一丝极淡的“抗性”。同时,“望月一号”的净化与安定之力,在抚慰他魂核隐痛时,似乎也多了一分针对性,效果比之前稍好。
这让他意识到,“望月一号”的成长,或许并不仅仅依赖于天工坊的强化和材料的提升,更在于“经历”——参与处理不同性质、不同强度的规则事件,吸收、转化、甚至“学习”应对各种规则环境,本身就是它独特的进化之路。
这一日,槐安正在静室中,一边缓缓运转融合力量温养魂核,一边通过魂念与“望月一号”的器灵“交流”着关于规则平衡的心得。器灵传递来的意念虽然依旧稚嫩模糊,但已能表达一些简单的“喜好”(比如喜欢纯净的水元环境和太阴之力)、“厌恶”(对强烈污秽和混乱规则的排斥),甚至能对周围环境的规则“舒适度”给出模糊的评价。
突然,魏徵的声音通过静室外的传音符阵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犹豫:“大人,崔判官殿派人来,请大人即刻前往一趟。来的是一位姓陆的记事判官,态度……很客气,但要求大人单独前往。”
陆判官?崔钰身边的亲信记事官之一,负责记录阴阳功过、传达判官令谕,地位不低。亲自来请,且要求单独前往……
槐安心念电转,面上不动声色:“知道了,我即刻便去。”
他整理了一下仪容,将“望月一号”收起(并未隐藏,而是正常佩于腰间),推门而出。
门外,一位身着青色判官袍、面容清矍、眼神平和却隐含锐利的中年文士正静静等候,正是陆判官。他见到槐安,拱手一礼,语气确实客气:“槐司正,判官大人有请,事关潜渊区近期异动,想听听司正的专业见解。请随我来。”
“有劳陆判官。”槐安还礼,心中却更加警惕。崔钰要听“专业见解”,为何不在判官殿公开议事时召见,而是让亲信私下单独来请?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规则勘定司,向着判官司核心区域行去。沿途遇到的鬼吏阴差,见到陆判官亲自引路,纷纷侧目,看向槐安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与好奇。
槐安面色平静,心中却思绪翻腾。这次私下召见,是福是祸?是对他擅自行动的问责?还是另有深意?他摸了摸腰间的“望月一号”,感受着那沉稳而坚定的灵性共鸣,心绪渐渐平定。
无论前方是何等局面,他都必须冷静应对。潜渊区的风波或许暂时平息,但酆都城内的暗流,或许才刚刚开始涌动。而他已经身在其中,无法,也无意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