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的声音在扭曲的“孕育之厅”中回荡，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携带着规则的重量，压得空气凝滞，连那堕落钟骸的亵渎鸣响都为之一顿。
弗罗斯特脸上的狂热与狰狞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死死盯着路明非身上那交织着金色秩序与混沌气流的平衡图腾，感受着那股凌驾于单纯能量层级之上、仿佛与整个世界底层规则共鸣的威压，灰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恐惧！
“不……不可能！”弗罗斯特的声音因为惊惧而扭曲，“你怎么可能……承载这种力量？！这应该是属于我的！是加图索家族注定要掌控的权柄！”
路明非没有理会他的嘶吼。他此刻的状态极其奇妙，也极其危险。强行将秩序、混沌、卡伊洛斯的遗志与自身意志融合，形成的这种“行走的平衡”状态，远非稳定。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如同奔腾的熔岩与冰河，在一种脆弱的动态中维持着统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消耗着他巨大的心力，稍有不慎，便是彻底的崩解，比死亡更可怕的、存在层面的湮灭。
但他没有选择。这是唯一能对抗眼前这亵渎造物与疯狂篡火者的方法。
他缓缓抬起的手，并非指向弗罗斯特，而是指向了那巨大的、搏动着的肉瘤，以及其上悬浮的堕落钟骸。
他的意志，如同无形的画笔，开始在这片被污染的空间中“描绘”。
没有咒文，没有手势，只有纯粹的意念驱动。
首先，是定义。
他以自身为坐标，以那金色沙漏核心为源点，向着周围被“深渊”力量严重扭曲的规则，发出了第一个清晰的“指令”——
【此域，规则暂归有序。】
并非抹除“深渊”的力量，那超出了他目前的能力。而是强行在这片混乱的领域中，划定了一片暂时受他意志主导的“秩序领域”！
刹那间，以路明非为中心，半径约十米范围内的空间，那粘稠的恶意与污染如同潮水般退去！扭曲的光线恢复正常，混乱的能量流被强行捋顺，甚至连那肉瘤散发出的恐怖吸力，在这个区域内也骤然减弱！
弗罗斯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脚下的鲜血法阵光芒乱闪，他与肉瘤、钟骸之间的联系受到了强烈的干扰！他惊怒交加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像之前那样随心所欲地调动“深渊回响”的力量！
“你……你做了什么？！”他嘶哑地咆哮。
路明非没有回答。他开始了第二步——引导。
他的目光锁定了那口燃烧的堕落钟骸。这口钟是卡伊洛斯封印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此刻“深渊回响”力量显化的核心媒介。弗罗斯特正是通过它与被封印的“深渊之门”建立联系。
路明非无法直接摧毁它，那可能会引发封印的连锁崩溃。但他可以……干扰它。
他调动体内那混沌的一面，并非让其狂暴，而是将其精妙地引导，化作无数细微的、蕴含着“崩离”概念的规则之刺，如同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向堕落钟骸与肉瘤、与弗罗斯特法阵之间的能量连接节点！
“嗤嗤嗤——！”
无声的碰撞在规则层面激烈进行！堕落钟骸剧烈震颤，表面的黑色火焰明灭不定，发出的钟鸣变得杂乱而痛苦！肉瘤的搏动再次失控，表面的人脸哀嚎得更加凄厉！弗罗斯特更是如遭重击，连续后退数步，法阵的光芒几乎彻底熄灭！
“不！这是我的力量！你休想夺走！”弗罗斯特状若疯魔，他猛地撕裂自己的礼服，露出胸口一个复杂而邪异的、仿佛由活体阴影构成的烙印！那是他与“深渊”深度连接的证明！
“以吾之魂，献于深渊！降临吧！真正的毁灭之力！”
他疯狂地催动着胸口的烙印，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黑暗、带着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绝望气息的力量，猛地从他体内爆发，强行稳住了即将崩溃的法阵，甚至反过来向着路明非的“秩序领域”发起了冲击！
两股代表着截然不同“秩序”概念的力量，在这冰下洞窟中悍然对撞！
一边是路明非强行定义的、动态的、包容秩序与混沌的“平衡领域”。
一边是弗罗斯特引动的、绝对的、充满毁灭与吞噬欲望的“深渊秩序”。
规则的冲突无声无息，却比任何言灵对轰都要凶险万分！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不断出现裂痕又弥合，时间流速变得混乱不堪，连物质的基本结构都在两种力量的碾压下发出哀鸣！
路明非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维持“行走的平衡”状态本就极其艰难，此刻面对弗罗斯特搏命般的反扑，压力骤增。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放在了两块磨盘之间碾压，灵魂传来被撕裂的剧痛。
但他不能退！一旦他的“秩序领域”被攻破，不仅他会瞬间被“深渊”力量吞噬，卡伊洛斯的封印也可能被弗罗斯特彻底破坏！
他死死支撑着，体内的金色沙漏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疯狂榨取着每一分力量。那平衡图腾在他体表明灭闪烁，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就在这僵持不下、路明非渐感不支之际——
他胸口中，那与信标融合的金色沙漏核心，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悸动！一股并非源于他自身、也并非源于卡伊洛斯遗志的、更加古老、更加苍茫、带着无尽冰雪与终结意味的力量，被引动了！
是守墓人尼伯龙根！是它寄托在“信标”中的、属于这片冰原本源的力量！
这股力量并非直接参与对抗，而是如同一种“催化剂”，悄然融入了路明非的“平衡领域”之中！
刹那间，路明非福至心灵！
他明白了！真正的“平衡”，并非简单的秩序与混沌的并存，而是……容纳万物，调和众生！包括这片冰原本身的意志，包括那被禁锢的亡魂，甚至包括……那被封印的“深渊”本身！（当然，不是容纳其破坏性，而是理解其存在，并引导其归于“无害”的秩序！）
他放弃了强行对抗，转而将自身的意志与这片冰原、与卡伊洛斯的封印、与那无数被禁锢的哀魂……甚至与那狂暴的“深渊”力量，进行了一次短暂的、极其危险的共鸣！
他不再试图“定义”或“引导”，而是尝试去……理解与化解！
他“听”到了冰原万载的孤寂与寒冷，“听”到了卡伊洛斯牺牲时的决绝与悲伤，“听”到了无数亡魂被吞噬时的痛苦与不甘，甚至……隐约“听”到了那被封印的“深渊之门”背后，那纯粹“虚无”与“终结”的低语……
在这极致的共鸣中，他体内的平衡图腾骤然稳定下来，散发出一种包容一切的、如同宇宙本身般浩瀚的气息！
他再次看向弗罗斯特，看向那挣扎的堕落钟骸与肉瘤，眼中不再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看穿了万古沧桑的悲悯。
“弗罗斯特，”他的声音变得空灵而遥远，“你追求的‘力量’，从来不在外面，也不在‘深渊’。”
他抬起手，轻轻向前一推。
没有能量爆发，没有规则冲突。
但弗罗斯特胸口的阴影烙印，却如同遇到了阳光的冰雪，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开始迅速消融！他脚下那鲜血法阵，也寸寸断裂，化为飞灰！
那巨大的肉瘤停止了搏动，表面的无数人脸仿佛得到了解脱，哀嚎声渐渐平息，化作点点光尘消散。悬浮的堕落钟骸，表面的黑色火焰彻底熄灭，裂痕中流淌出纯净的金色光辉，虽然残破，却不再亵渎，仿佛回归了它最初作为“裁决之钟”的部分本质。
弗罗斯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感受着体内与“深渊”连接的彻底断绝，感受着那梦寐以求的力量如同沙堡般坍塌，他脸上的疯狂、贪婪、恐惧……所有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彻底的、空洞的茫然。
“不……不该是这样的……我才是……天命所归……”他喃喃自语，踉跄着后退，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地，眼神涣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路明非没有再看她。他维持着那种玄妙的“平衡”状态，将目光投向了肉瘤原本所在的位置。在那里，一个微小的、不断扭曲变化的黑暗裂隙，正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那是被弗罗斯特强行撕开的、通往卡伊洛斯封印核心的裂缝！
他必须将其修复！
他集中全部意志，引导着体内那包容万象的平衡之力，混合着卡伊洛斯遗留的封印意志，以及守墓人尼伯龙根提供的冰原本源之力，化作最精纯的秩序丝线，如同最灵巧的织女，开始一针一线地……缝合那道危险的裂隙！
过程缓慢而艰辛，每一次“缝合”都消耗巨大。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这片时空中。
就在裂隙即将被彻底缝合的最后一刻——
一股冰冷、浩瀚、带着赞许与释然意味的意志，如同春风般拂过他的灵魂。是卡伊洛斯残留的意识！同时，守墓人尼伯龙根那模糊的身影，也在洞窟的阴影中对着他，微微颔首。
“……后来者……谢谢……”
“……平衡……已由你……重新定义……”
“……此间事了……前路……珍重……”
古老的意念缓缓消散。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仿佛锁芯合拢的声音响起。
那道黑暗裂隙，彻底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片纯净的、散发着微光的冰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路明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行走的平衡”状态瞬间解除。无与伦比的虚弱感与灵魂被掏空的刺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眼前一黑，直接向后倒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仿佛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研究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的虚影，出现在瘫倒的弗罗斯特身边，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枚已经失去光泽、变得普通无比的加图索家族徽章。
那虚影抬起头，隔着遥远的距离，与路明非的视线对上，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难以捉摸的、带着深意的微笑。
然后，虚影与弗罗斯特，一同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
不知过了多久，路明非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恢复了些许意识。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架高速飞行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型飞行器舱内。身上连接着简单的维生设备。零，正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
“你醒了。”零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路明非似乎能听出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任务完成。加图索研究所核心已摧毁，‘深渊回响’节点已被净化，主要目标弗罗斯特·加图索……确认失踪。”
路明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发出声音都困难。
零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继续说道：“‘摇篮’评估，你超额完成了‘净化节点’任务，展现了极高的‘价值’与‘可控性’。弗罗斯特的失踪，虽然留有隐患，但也暂时解除了他对你的直接威胁。基于此，‘静滞法庭’决定，暂时解除对你的‘收容监管’，转为……外部观察员。”
外部观察员……意味着他自由了？虽然依旧在“法庭”的视线之内。
“我们现在……去哪里？”路明非用尽力气，嘶哑地问道。
“卡塞尔学院。”零回答道，“昂热校长顶住了压力，弗罗斯特的派系因其‘重大失误’与‘失踪’而暂时失势。你需要回去，收拾残局，并且……准备应对接下来的风波。”
零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另外，你的朋友们……都很担心你。”
路明非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飞行器引擎的轰鸣，感受着体内那虽然虚弱、却更加凝实、仿佛经历过真正淬炼的金色沙漏核心，以及那被约束在更稳固框架内的混沌力量。
卡塞尔……朋友们……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
导演的舞台，又将转回熟悉的场景。
但这一次，归来的，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幕后、小心翼翼修改剧本的“衰小孩导演”。
而是真正触摸到了“平衡”权柄、行走于秩序与混乱边缘的……
路明非。
飞行器穿透云层，下方，卡塞尔学院熟悉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
新的篇章，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