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奉承话让摊主黝黑的脸上绽开笑纹,手里的蒲扇也慢了半拍:
“姑娘客气了,也就靠这早晚的人多赚两个。”
唐紫烟再奉承了几句,看着时机差不多了,顺势前倾身子,声音压低了些:
“说起来,我家里人之前也在这个渡口做工呢……”
“嚯,那感情好,你家里人叫什么?说不定我们都相熟得很呢!”
唐紫烟双眸一亮:
“我还有个远房表哥,名唤杨猛,我此次前来也是来寻他投奔,您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摊主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舀茶的铜勺顿在半空:
“杨猛啊……那孩子可怜。”
他抬眼扫了扫四周,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摇了摇头,
“唉……不知道,最近都没见着。”
任凭唐紫烟再怎么旁敲侧击,他只闷头扇火,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沈千山和圆慧更是将各自的人脉利用到了极致。
沈千山凭借早年在江湖上的名号,找到了几个漕帮的旧部,在层层盘剥的渡口势力中探问;
而圆慧则凭借僧人的身份,与渡口附近化缘的僧侣以及相熟的善堂管事交谈。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四人重新聚在船桅阴影下时,脸上都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失望。
听到杨猛这个名字,脚夫、摊主、周舵主、善堂管事等人虽都一口认得出,开口便是“可怜孩子”“苦命人”,语气里满是惋惜。
可只要追问下落,个个都闭紧了嘴,或岔开话题,或摇头摆手,硬是不肯多说一个字,仿佛这名字背后藏着什么不能碰的秘密。
就在四人一筹莫展之际,苏慕昭正操纵着木偶,向最后一位歇脚的老船工问话。
可惜,那老船工同样茫然地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旁边一个挑着菜筐路过的老汉忽然停下脚步,眯着眼朝不远处一条阴暗的巷口望去,随即,嗓门洪亮地叫嚷起来:
“咦?那不是杨屠户家的小儿子杨猛吗?鬼鬼祟祟躲在那儿干啥!”
这一声喊叫如平地惊雷,震得狭窄巷道里的空气骤然凝固起来。
四人猛地循声转头——
只见巷口深处那片阴影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短打的青年身影,正瑟缩地贴在一侧的斑驳土墙上。
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他半个脑袋正巧刚探出来,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转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收回观望的目光。
看见自己被老汉那根枯瘦如柴的手指一指,青年整个人猛地一颤,原本还算有些血色的脸色瞬间褪得惨白如纸,嘴唇似乎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接着,他没敢再多看巷口四人一眼,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的呜咽,二话不说,转身朝着巷子深处更浓重的黑暗狂奔而去。
奔跑间,他肩头磨破的布片被风掀起,露出里面干瘦的身材。
看见他这番模样,四人心中皆是一凛。
此人这番动作,显然是心虚!
“抓住他!”
沈千山眼中寒光一闪,低喝声短促而有力,有些咬牙切齿地道。
说时迟那时快,性急的他脚下一蹬,随着地板上一身沉闷的响动,刚要迈开长腿追上去,身侧的唐紫烟反应比他快了半拍。
她手腕轻巧一扬,指尖捏好的一蓬淡银色粉末,径直飞射而出。
粉末在空中划过一道细密的银弧,精准洒落在杨猛正向前奔逃的路上。
那银粉刚沾上杨猛奔逃时经过的路径,便立刻显现出了淡淡的银色光泽。
这道银痕看似并不起眼,却精准地在昏暗潮湿、仅靠头顶破洞漏下微光的巷道中,留下一道清晰得无法抹去的痕迹。
“寻踪粉沾汗难消,他跑不掉的,追!”
唐紫烟清喝一声,声音清亮。
话音未落,沈千山已如离弦之箭,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率先冲进巷口那片黑暗。
另一边,苏慕昭手指翻飞,将手中操控的木偶和细如发丝的丝线,以行云流水的速度收回了自己的随身木匣之中,眉头微皱,却还是抬脚,紧随沈千山之后追了上去。
看似身形敦实的圆慧大师脚步依旧不疾不徐,双手背在身后,嘴角挂着淡淡的慈悲笑意,脚下却仿佛生了风,每一步踏出都比寻常人远了数尺。
他没有沿着杨猛奔逃的主巷追赶,而是身形一拐,抄向巷道左侧一条更窄的平行岔路,显然是打算绕到前方包抄堵截,断了杨猛的退路。
四人循着地上那星星点点、随杨猛奔跑逐渐向后延伸,又因汗水浸润始终未消的银粉痕迹,一路在曲折回环的巷道中疾速穿行。
时而绕过堆放着破旧陶罐的拐角,时而跨过横在路中的断木,
脚步声、呼吸声与巷壁间回荡的回音交织,显得格外急促。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数百年岁月磨得光滑,有些地方长了薄薄的青苔,踩上去微微发滑。
两侧的土墙斑驳不堪,墙皮大块剥落,露出里面混杂稻草的黄土。
这小巷之中的路不可为不复杂。
杨猛的身影在前方黑暗中时隐时现。
他对这片如蛛网般的巷道极为熟悉,
好几次在四人以为他要钻进死胡同时,总能在墙角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或是被杂物遮挡的小巷,从看似绝境的地方寻出新的出路。
如此追逐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就在四人几乎要追上那道银色痕迹时,前方原本逼仄的视线豁然开朗。
一股带着水汽的冷风猛地从前方灌进来,吹得众人鬓发飞扬,吹散了巷道里的霉味。
四人抬头,却见狭窄曲折的巷道走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了一处临河的码头。
码头用青石板铺就,边缘砌着半人高的石栏。
码头地势比路面高出约莫两丈,下方便是宽阔的河面,
河水呈深绿色,水流湍急,河面上漂浮着几片枯枝败叶,顺着水流快速向下游冲去。
几艘简陋的乌篷船停靠在码头下方的石阶边,船身随着水流轻轻晃动,船家系船的麻绳被拉得笔直。
杨猛已然跑到了码头边缘的石栏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