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码头人员登记工作正式启动。登记处设在码头大门旁边,三张长条桌一字排开,每张桌后坐着一个登记员,旁边还站着个特高课派来监督的军官。
丁陌亲自坐镇。他穿了身深灰色中山装,看起来既正式又不显眼。陈世雄安排的人手已经到位——两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人负责登记,一个年轻小伙子负责拍照,还有个老头负责维持秩序。
早上七点,码头上工的铃声一响,工人们开始排队登记。队伍排得很长,弯弯曲曲延伸出去几十米。
“姓名?”
“王、王二狗。”
“籍贯?”
“山东……山东临沂。”
“年龄?”
“三十……三十二。”
登记员一边问,一边在表格上填写。旁边特高课的军官盯着看,时不时插话:“临沂哪个村的?家里几口人?什么时候来上海的?以前在哪儿干活?”
王二狗被问得结结巴巴,回答得前言不搭后语。军官皱起眉头,正要继续问,丁陌走了过来。
“长官,这些工人大多不识字,记性也不好。”丁陌说,“问太细了他们反而紧张。我看不如先把基本信息登记了,照片拍了,以后再慢慢补充。”
军官看了丁陌一眼,又看了看排得老长的队伍,终于点点头:“行吧,先登记基础信息。但照片必须清晰,不能糊弄。”
“那是自然。”丁陌转身对拍照的小伙子说,“认真点,每张照片都要拍清楚。”
登记工作进行了一整天。到傍晚收工时,登记处积累了厚厚一沓表格,拍了几百张照片。特高课的军官抱着这些材料,心满意足地走了。
等人走远,丁陌把陈世雄叫到一边:“今天登记了多少人?”
“真工人一百八十三个,假工人……”陈世雄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二百二十七个。”
丁陌点点头:“假工人的照片怎么处理的?”
“都是街上找的流浪汉、乞丐,拍完照给几个馒头就打发了。”陈世雄说,“放心吧,这些人明天都不知道去哪儿了,特高课想找也找不到。”
“好。”丁陌说,“明天继续。记住,真假比例要控制好,不能全是假的,也不能假得太明显。”
“明白。”
接下来的几天,登记工作照常进行。每天都有新工人来登记,也都有老工人“辞工离开”——这当然是安排好的,目的是制造人员流动的假象,让档案库越来越臃肿。
特高课那边,小林少佐开始还每天派人来监督,后来发现工作量太大,人手不够,就改成抽查了。丁陌早就料到这一点,让陈世雄在特高课抽查的日子,安排的都是真工人登记;抽查一过,就大量掺假。
一个星期后,码头人员档案库已经积累了近两千份档案。特高课专门腾出一个房间存放这些材料,还派了两个文员负责整理。
这天下午,丁陌去特高课的档案室“汇报工作”。一进门,就看见两个文员正焦头烂额地整理成堆的表格,桌子上、地上、架子上到处都是档案袋。
“竹下专员,您来得正好。”一个文员苦着脸说,“这些档案太多太乱,好多信息对不上。比如这个人,表格上写的是江苏徐州人,但口音听着像安徽的。还有这个,年龄写的是二十八,可看着像四十多岁……”
丁陌随手拿起几份档案翻了翻,心里暗笑,面上却严肃:“工人大多没文化,填表时可能记错了。这样吧,我让登记处那边重新核对一遍,把有问题的地方标注出来。”
“那太好了。”文员松了口气,“不然这么多档案,我们俩要整理到什么时候去。”
从档案室出来,丁陌正好遇见小林少佐。小林看起来也有些疲惫,眼袋很重。
“竹下君,人员档案的工作进展如何?”小林问。
“已经登记了两千一百多人。”丁陌说,“不过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有些工人填的信息不太准确,我们正在重新核对。”
小林点点头:“认真核对是应该的。不过……进度还是要抓紧,中岛大佐马上就要来视察了,到时候看到这么多问题,不好交代。”
“是,我一定抓紧。”丁陌顿了顿,又说,“小林少佐,我还有个建议。”
“说。”
“现在档案越来越多,管理起来很麻烦。”丁陌说,“我建议把档案分分类,比如按工种分:装卸工、司机、仓库管理员;或者按籍贯分:山东人、江苏人、安徽人。这样查找起来方便,管理也规范。”
小林想了想:“可以。这事你负责吧。”
“是。”
回到办公室,丁陌关上门,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分类?他当然要分类,而且要分得越细越好。山东人里再分胶东的、鲁西的,江苏人里再分苏北的、苏南的,安徽人里再分皖北的、皖南的……分得越细,档案就越乱,特高课要查就越费劲。
而且,在分类的过程中,他可以“不小心”弄混一些档案,把真工人的信息放到假工人的袋子里,把假工人的照片贴到真工人的表格上……
总之,要让这潭水越搅越浑。
丁陌坐下来,开始起草档案分类方案。他写得很认真,很详细,列出了七八种分类标准,还画了分类流程图。这份方案看起来专业又周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制定方案的人是在认真工作。
写完方案,天色已经暗了。丁陌走到窗前,看着码头上渐渐亮起的灯火。
起重机还在工作,工人们还在忙碌。一切似乎和以前一样,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特高课想用档案把他困住,他就用档案把特高课拖垮。你想查,我就让你查个够,查到你眼花缭乱,查到你筋疲力尽。
这就是将计就计。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码头的灯火在黄浦江面上投下粼粼光影。
丁陌拉上窗帘,关掉灯。
黑暗里,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游戏还在继续,而他,已经找到了新的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