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几乎是本能反应,猛地将手中刚刚系好的皮革卷轴塞进怀里,另一只手啪地关掉了手电。
光亮瞬间消失,档案室重新被浓稠得如同实质的黑暗吞噬。
他矮下身子,凭借着记忆和摸索,迅速躲进了旁边两排高大档案架形成的狭窄阴影里,背部紧紧抵着冰冷粗糙的金属架。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擂鼓,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直跳的节奏。
归序的反应比他更快,那幽蓝色的光晕在黑暗降临前就已收缩到极致,变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紧紧贴附在他的肩头,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连一丝能量涟漪都小心地收敛起来,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冷玉。
祂传递过来的意念也压缩到了极点,只剩下一个不断重复着尖锐的警告信号,像一根冰冷的针持续刺穿着林怀安的神经末梢,强调着外面那东西的极度危险性。
“咚!哐啷——!”
又一声巨响从深处传来,伴随着更多金属扭曲和纸张被暴力撕扯和吞噬的怪异声响。
那粘稠湿漉的低吼声更近了,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拖着沉重而污秽的身体在布满碎屑的地面上移动。
这声音不像动物,更像是什么机械故障混合着生物垂死挣扎的怪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林怀安屏住呼吸,努力压下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脏。
他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档案架两层隔板之间的缝隙,向外望去。
灰尘趁机钻进他的鼻孔,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痒意,他死死忍住打喷嚏的冲动,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黑暗并不能完全阻挡他的视线,或许是意识投入这个空间的特性,或许是归序带来的微妙感知加成,他能够模糊地看到一片移动的阴影。
那东西……很难称之为生物。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不断翻滚变化的浓稠黑暗,边缘处不断有类似烧焦的规则纸条般的东西剥落,又立刻被主体重新吸收。
它的体积庞大,几乎触及档案室高高的天花板,所过之处,那些坚固的金属档案架像是被无形的巨力撞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纷纷向外侧倾倒,上面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文件如同雪崩般哗啦啦散落一地。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飞舞的纸张并未完全落地,其中相当一部分在靠近那团黑暗时,就像被无形的漩涡捕捉,打着旋儿被吸扯进去,瞬间消失无踪,连一点碎屑都没有留下。
林怀安看着一本硬皮封面的厚册子就在他眼前被那黑暗的边缘擦过,然后像被橡皮擦掉的字迹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带着它可能记载的信息,一起化为乌有。
一股带着绝对排斥意味的冰冷气息弥漫开来。
这气息不带任何情感色彩,既无恶意也无善意,只有一种程序般的否定。
林怀安感到自己胸口的印记开始传来清晰而持续的刺痛,不算剧烈,但稳定地提醒着他危险的迫近。
这感觉与之前面对红衣女郎或异变保安时截然不同,少了几分诡异的戏谑或僵硬的杀意,多了某种不容置疑的清除意图。
仿佛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需要被扫描并删除的错误代码。
这就是清道夫。
宫灵用来清除“异常”和“威胁”的工具。
它不是在狩猎,它是在进行大扫除,而自己,显然就在待清理的名单上。
是因为他读取了那份记载了核心秘密的卷轴?
还是因为他身上带着引路盘碎片,本身就成了一个需要被修正的“错误变量”?
怀里的卷轴此刻硌在胸口,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
清道夫移动的速度不算快,但极其坚定,路径笔直,似乎在进行地毯式搜索。
它那不断变化的形体中心,偶尔会闪烁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红色光点,像是某种核心,又像是一只冷漠扫描四周的眼睛。
那光点每次闪烁,林怀安胸口的刺痛感就会略微增强一下,仿佛在进行某种身份验证或者威胁等级评估。
林怀安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不敢做出,喉咙干涩得发紧。
他缓缓地向档案室的门口方向挪动脚步。
鞋底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纸堆和可能的障碍物,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每一步都感觉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肌肉因为过度紧绷而微微颤抖。
归序贴在他肩头,意念传来的警告尖锐得像一根冰锥,直刺他的脑海,反复强调着“危险”“远离”“不可对抗”。
他能感觉到归序的紧张,甚至是一丝忌惮。
这与之前面对任何威胁时的状态都不同。
归序本身作为异空间存在,其本质或许与这清道夫有某种层面的相似,但又截然不同。
清道夫是宫灵规则的衍生物,是系统内部的清理程序,而归序,更像是未被识别的代码。
此刻,这段外来代码正竭力隐藏自己,避免被系统检测并清除。
林怀安甚至能感觉到归序在尝试模拟周围环境的“信息背景”,就像变色龙改变肤色一样,试图让自己在清道夫的感知中“隐身”。
一步,两步……
林怀安的心跳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自己无限放大。
他与那团移动的黑暗保持着距离,借助倾倒的档案架作为掩护,一点点蹭向生的希望。
门口就在前方不远,那片区域的档案架倒塌得比较少,视野相对开阔。
他甚至能透过门缝看到外面走廊一丝微弱得可怜的光线。
那光线此刻代表着安全,代表着逃离这个即将被彻底“清理”的鬼地方。
然而,就在他即将移动到这片相对空旷地带的边缘时,那团不断翻滚的黑暗阴影,猛地停顿了一下。
它中心那点暗红色的光芒骤然亮了一丝,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过林怀安藏身的大致方向。
一股更强的吸力传来,附近几张散落在地的纸张呼啦一下被卷了过去,消失在黑暗里。
林怀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被发现了?
他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不断闪烁的暗红色光点在他视野里放大。
他能感觉到那光芒似乎带着某种扫描的功能,掠过他藏身的档案架,金属架发出细微的嗡鸣。
归序传递来的意念瞬间变成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几乎要炸开他的脑袋。
那幽蓝的光晕不受控制地剧烈闪烁了一下,又被祂强行压制下去,变得比之前更加黯淡。
清道夫那粘稠的低吼声停了下来。
档案室里只剩下纸张偶尔飘落的细微声响,以及那无形压力带来的耳鸣般的嗡嗡声。
它似乎是在分析或者确认什么。
那团黑暗的形态开始向内收缩,变得更加凝实,边缘翻滚的速度加快,散发出更强的吸力和毁灭气息。
它调整了方向,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推进,而是带着锁定意味地,朝着林怀安所在的这排档案架流了过来。
那速度明显加快了,像是一滩拥有意识的黑色油污,所过之处,连地面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完了!
林怀安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念头。
硬拼?拿什么拼?对方是规则层面的清除工具,恐怕连物理攻击都无效。
门口近在咫尺,但又远在天涯。
在对方这种锁定下,他根本来不及冲出去。
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刚跑出两步,就被那黑暗追上,然后像那些纸张一样彻底消失的场景。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让他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
怀里的皮革卷轴硌在胸口,冰凉坚硬。难道刚知道真相,就要被当做错误信息清理掉?
一种强烈的不甘混合着恐惧,让他几乎要叫出声来。
就在那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即将触碰到林怀安藏身的档案架,那暗红的光点几乎要将他纳入其扫描范围的千钧一发之际,变故发生了。
“乒呤——!”
一声极其清脆尖锐,与档案室沉闷环境格格不入的玻璃破碎声,毫无预兆地从档案室的另一端,那更加深邃的黑暗里炸响。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响亮,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撕裂了几乎凝固的空气,也打断了清道夫那不容置疑的清除进程。
即将扑向林怀安的清道夫猛地一滞。
它那凝聚的形态出现了短暂的涣散,中心那点暗红光芒猛地闪烁起来,频率极快,显示出某种被打断的困惑或优先级重估。
它那充满恶意的注意力瞬间从林怀安身上移开,毫不犹豫地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仿佛一个被设定了更高优先级指令的程序,它必须先去处理那个制造了更大“异常响动”的目标。
那粘稠湿漉的低吼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带上了被挑衅的愤怒。
黑暗翻滚着,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林怀安,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裹挟着毁灭的气息,轰隆隆地朝着档案室深处,那声玻璃破碎的源头冲了过去。
它所过之处,更多的档案架被蛮横地撞开,纸张的雪崩变得更加剧烈,整个档案室都在这狂暴的移动中震颤。
压迫在林怀安身上的致命锁定感骤然消失。
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和强大的吸力也随之一轻。
他僵在原地,足足过了两三秒,才敢缓缓呼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心脏后知后觉地疯狂跳动起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双腿一阵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赶紧伸手扶住旁边的档案架,才没有瘫倒在地。
得救了……
是谁?
那声音明显是人为制造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开清道夫。
是另一个被困的参与者,还是这个诡异空间里某种拥有自我意识的存在?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
是那个行为诡异的红衣女郎?还是那个提醒他档案室镜子要小心的保洁员?
他来不及细想,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机会稍纵即逝。
清道夫被引开的这段时间,是他唯一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