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站在原地,感觉时间像是凝固了的胶水,每一秒都粘稠而漫长。
手电光柱死死钉在刚才出现异常的那片档案架深处,光线边缘的黑暗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视网膜上。
胸口那一下针扎似的刺痛已经消退,但残留的冰冷触感还盘踞在心脏周围,让他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那些眼睛没有再出现。
视野所及,只有堆积如山的陈旧文件,安静地待在它们的位置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像一群沉默的坟墓。
是幻觉吗?印记的刺痛和归序的反应都明确告诉他不是。
那它们是什么?为什么只是看着,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警告?还是某种观察?
归序的光晕在他身侧缓慢地旋转着,幽蓝的光芒稳定下来,之前那份审视和了然的感觉逐渐褪去,转化为一种更单纯的指向明确的探索欲。
祂向前飘了一小段距离,光芒扫过近处几个档案架的标签,似乎在辨别着什么,然后传递过来一股清晰的催促他前进的意念。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总不能被几道可能不存在的视线吓退。
林怀安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
鞋底摩擦着积尘的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刻意避开了刚才出现异常的那个方向,选择沿着归序指引的靠近门口的这一排档案架开始探查。
档案室大得惊人,手电光根本无法穿透深处的黑暗。
高耸的金属架如同巨人的肋骨,一排排向前延伸,形成一条条狭窄压抑的通道。
空气不流通,灰尘在手电光柱下像一群忙碌的小飞虫,永无止境地舞动。
他小心地避开了室内零散分布的几面落地镜和带有玻璃门的橱窗。
那些光洁的表面在此刻显得尤为可疑,像是随时会映照出不该看的东西。
规则一的阴影还笼罩在心头。
他开始翻看手边能够到的文件。
大部分是装订成册的日志或者用硬纸壳包裹的卷宗。
手指一碰,灰尘就扑簌簌地往下掉,呛得他忍不住偏头轻咳。
很多文件的纸质已经发黄变脆,边角一碰就碎,上面的字迹也大多模糊不清,或者使用的是他看不懂的怪异符号。
他抽出一本厚重的封面写着员工行为规范第七版的册子,随手翻开。
里面的内容倒是通用文字,但很多段落被粗黑的墨水重重涂改,旁边用另一种更潦草的笔迹写着矛盾的注释,看起来制定规则的人自己都很混乱。
他看到了关于制服颜色的规定,强调黑色,关于对待异常客人的流程,含糊其辞,关于某些特定区域如四楼的禁忌,语焉不详。
册子后面几页甚至被撕掉了,留下参差不齐的毛边。
没什么太大价值。
他把册子塞了回去,又带起一阵灰尘。
接下来是一本酒店日常能耗记录。
翻开一看,里面记录着不同时期的能源消耗数据,但数值波动极大,有时高得离谱,有时又几乎为零,完全不符合常理。
而且在某些日期旁边,会用红笔标注着事件编码,像是K734 K811之类,和他之前看到的异常事件记录编号似乎能对应上。
难道异常事件的发生会影响整个酒店的能耗?
他把这个发现记在心里,将记录本放回原处。
他的目光在架子上搜寻,落在了一个标签相对清晰的区域,上面写着客史异常事件记录。
心里一动,他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本相对来说比较薄封面是暗红色的文件夹。
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张张单独的事件记录卡。
卡片材质特殊,比普通纸张更耐保存,上面的字迹也清晰不少。
记录编号K734:
时间模糊。
客人房号:312。
异常现象:夜间反映在镜中的影像动作滞后本体约零点五秒,持续三分钟后恢复正常。
客人未报告。
处理结果:无。
备注:疑似规则力场轻微波动,持续观察。
记录编号K811:
时间模糊。
客人房号:未知公共区域。
异常现象:影子在无光源干扰下自行扭曲,形成非人形态,并试图脱离本体。客人受到严重惊吓。
处理结果:客人失联。
备注:影子活性化,危险等级低,已记录特征。
记录编号K992:
时间模糊。
客人房号:508。
异常现象:房间内持续出现来源不明的规则纸条,内容与已知规则部分冲突。客人试图遵循冲突规则导致精神紊乱。
处理结果:净化。
备注:规则污染案例,信息源追溯失败。
记录编号K1103:
时间模糊。
客人房号:201。
异常现象:客人声称听到墙壁内传来持续不断的刮擦声,但经检查未发现声源。客人精神状况持续恶化。
处理结果:转移至静默区。
备注:高频精神干扰案例,建议加强该区域隔音,虽然可能无效。
记录编号K1258:
时间模糊。
客人房号:大厅。
异常现象:所有镜面同时映照出同一不属于任何客人的模糊人脸,持续十秒后消失。多名客人目击,引发群体恐慌。
处理结果:记忆模糊处理,加强大厅监控。
备注:集体幻觉?或是核心规则显化?需进一步调查。
林怀安一页页翻下去,后背渐渐发凉。
这些记录时间跨度似乎很长,但描述的现象却与他之前的遭遇何其相似。
镜中异象,影子异常,规则纸条,墙壁刮擦声……
这个酒店一直在重复上演着类似的戏码。
那些客人的下场,多半是失联或净化。
这两个词看起来轻飘飘,背后代表的含义却让人不寒而栗。
偶尔出现的无或记忆模糊处理,反而成了最好的结局。
他发现越往后翻,记录的频率似乎越高,描述的异常现象也越发离奇和危险。
好像这个空间正在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他把文件夹放回原处,心情有些沉重。
这些记录证实了他的某些猜测,但也带来了更多疑问。
这些异常现象的根源是什么?
酒店记录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
只是为了观察,还是有其他企图?
他继续移动,来到另一个标注着规则衍变与记录的架子前。
这里的文件更多更杂,很多甚至是散页,用各种颜色的回形针或夹子勉强固定在一起。
他随手拿起一叠,最上面一张写着关于楼层清洁时间的临时规定,字迹工整。
但下面一张却是用红色墨水潦草书写的警告,内容与上一张完全相反,并且标注此条优先。
再下面,又出现了第三种笔迹,试图对前两条进行修正,结果越描越黑。
这哪里是规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林怀安腹诽,难怪这里的规则处处是坑,连制定者自己都搞不清楚。
他把那叠乱七八糟的纸放回去,感觉脑袋都大了一圈。
归序的光晕一直在他前方不远处漂浮,时而停留在他正在查看的架子上方,时而又飘向更深处,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特定的东西。
林怀安注意到,当祂经过某些特定区域时,光芒会微微闪烁,传递出微弱的排斥或警惕感,而在经过另一些地方时,则会变得平稳甚至略带好奇。
看来归序也能感知到这些文件上残留的某种气息。
他跟着归序的指引,穿过两排格外高大的档案架,来到一个相对开阔些的角落。
这里有一个独立的青铜陈列柜,柜门是锁着的,玻璃后面放着几件物品。
一个裂成两半的梳子,一面边框扭曲的小圆镜,还有一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钢笔。
每件物品下面都有一个小标签,但距离太远,灰尘太厚,看不清楚。
归序在陈列柜前停留了一会儿,光芒扫过那些物品,传递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厌恶。
祂没有多做停留,便转向了另一边。
林怀安的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
这些被特意陈列起来的物品,难道是什么重要的证据或者封印物?
他凑近玻璃,用手擦掉一些灰尘,勉强看清了那只钢笔下面的标签:规则书写笔试用型……缺陷……易引发规则悖论……已封存。
规则书写笔?
林怀安一愣,难道那些莫名其妙的规则纸条,有一部分是这东西写出来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考虑要不要找个东西把柜子砸了,把这危险的玩意儿彻底销毁。
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谁知道强行破坏会引发什么后果。
他记下了这个位置,打算以后有机会再来研究。
离开陈列柜,他们又经过了一片堆放建筑图纸的区域。
归序对这里兴趣缺缺,但林怀安却停下脚步,抽出了一张看起来是酒店整体结构剖面图的图纸。
图纸很大,上面布满了复杂的线条和标注。
他希望能找到一些隐藏的房间或者通道,比如那个所谓的静默区在哪里。
可惜图纸年代久远,很多地方都被污渍覆盖,而且上面标注的区域名称和他现在知道的似乎对不上号。
他勉强辨认出几个区域,比如东翼客房,中央大厅,后厨,但他目前所在的档案室,在图纸上只用一个模糊的矩形表示,没有任何详细结构。
至于四楼以上,图纸更是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凭空切掉了一样。
果然没那么简单。
林怀安有些失望地把图纸卷好塞回去。看来想靠地图作弊是行不通了。
就在他准备继续跟着归序探索时,他的手电光无意间扫过脚下,发现靠近墙根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碎片。
不是纸张,而是一种暗褐色的、像是陶器或者硬壳的东西。
他蹲下身,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碎片很脆,一碰就碎成更小的颗粒。
他注意到一些较大的碎片上,似乎刻画着极其细微的纹路,有点像他之前在那份员工手册上看到的怪异符号。
这是什么?某种容器摔碎了?还是某种卵壳?
联想到刚才那些眼睛,林怀安心里有些发毛。
他不敢多碰,赶紧站起身,把手在裤子上擦了又擦。
归序的光晕在前面催促地闪烁了一下。
林怀安压下心里的疑虑,快步跟上。
他现在更加确定,这个档案室远不止是存放文件那么简单,它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或者说,一个活着的记录体。
他们沿着档案架之间的通道又前行了十几米,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加冰冷了。
林怀安注意到,两侧架子上文件的破损程度越来越高,很多文件夹空空如也,里面的记录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些残破的标签。
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拖拽的痕迹,以及一些难以辨认的暗色污渍。
这里似乎发生过什么。
归序的光芒在这里变得有些闪烁不定,传递出的意念也带着明显的警惕。
祂速度慢了下来,更加仔细地扫描着每一个角落。
林怀安也握紧了手电筒,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他感觉到胸口的印记又开始隐隐作痛,虽然不强烈,但持续不断,提醒着他潜在的危险。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漂浮的归序光晕,突然产生了明显的波动。
幽蓝的光芒变得明亮而急促,旋转速度加快,并且猛地转向,指向侧前方一个不起眼的位于两排高大档案架夹角处的矮柜。
那矮柜是木质的,颜色比其他金属架更深,几乎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
柜子没有门,只有几个敞开的格子,里面随意地堆放着一些卷起来的图纸和几本看起来更加古旧的册子,上面落满了灰,似乎很久没人动过。
归序的反应非常强烈,传递过来的意念充满了想要和重要的情绪,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林怀安疑惑地走过去。矮柜所在的角落光线尤其昏暗,手电光打上去,也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
他蹲下身,用手拂开格子上厚厚的灰尘,露出了底下东西的真容。
大部分是些建筑结构草图或者管线分布图,没什么特别。
但归序的光芒,却牢牢锁定在最里面一格,一个孤零零的卷成筒状的物件上。
那东西的材质很特别,不是纸,也不是皮革,更像是一种暗沉的带着细微韧性的织物,表面没有任何标签或字迹。
它被一根同样材质的细绳松散地系着。
林怀安伸手将它拿了出来。
入手的感觉微凉,而且出乎意料的沉。
灰尘被惊动,飞扬起来,在手电光下形成一道迷蒙的屏障。
归序的光晕几乎要贴到那卷轴上,光芒闪烁的频率快得惊人,传递来的意念也变成了急切的催促,让他打开。
这是什么?
林怀安心里疑惑不减,同时解开了那根细绳。
细绳散开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从卷轴上传开,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漾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卷轴展开。
卷轴内部是某种更光滑的近乎皮质的衬底,上面是用一种暗金色的不知名的墨水书写的文字。
字迹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庄重感。
手电光聚焦在卷轴开头的第一行。
那些暗金色的字符仿佛活了过来,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致后来的‘观测者’:当你看到这份记录,说明‘镜宫’的平衡已再次濒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