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气氛僵住了，像冻住的油。鹿灵坦白身份的话音落下，没人接茬，只有雾气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低语还在嗡嗡响，衬得这片沉默更压得人喘不过气。
老周张了张嘴，看看鹿灵，又看看林怀安，最后挠了挠他那头乱发，憋出一句：“那……那现在咋整？”
他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之前觉得需要保护的小妹妹忽然成了啥“信使”的内部人员，这转折比他抡钢筋砸怪物还让人头晕。
阿雅下意识地离鹿灵远了一步，手指蜷缩着，眼神里交织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她也是信使的人，但只是外围，接触不到核心，更不认识鹿灵。
此刻她心里翻腾得厉害，既有一种“找到组织”的微妙安心，又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自己人”感到莫名的隔阂与警惕。
“刀子”倒是轻松了些，抱着胳膊，歪头看着鹿灵，那眼神像是在说“演，接着演”。
他扯了扯嘴角，破锣嗓子再次响起：“说得轻巧。这鬼地方，落单跟送死有啥区别？搭伙？跟谁搭？跟你这个藏头露尾的‘信使’，还是……”他视线扫过林怀安和陈寻，“跟这几个被蛛网重点照顾的香饽饽？”
鹿灵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随你。我的任务已完成大半。再提醒你们一句，蛛网在这座城里的投入超出你们想象，他们想要的，不仅仅是几块碎片或者一把钥匙。
“他们最主要的目标是‘城主之心’，据说能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控制这片迷雾。如果被他们得手，后果你们清楚。”
她顿了顿，看向林怀安：“你们，尤其是你和你身边那个，是他们计划里很重要的……变数，或者筹码。”
林怀安感觉到归序的光晕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似乎在回应“筹码”这个词，带着一种本能的反感。
他轻轻用手背碰了碰那团光晕，冰凉的，但确确实实还在。
这就够了。
“说完了？”陈寻打断鹿灵，她的耐心显然快耗尽了，“说完了就说说眼前。这钥匙，这碎片，接下来怎么办？还有，你那‘身份’的说法，有屁就放干净。”
鹿灵似乎并不在意陈寻的态度，她指了指林怀安手里的钥匙：“钥匙是关键道具，很可能通往某个核心区域，比如钟楼地下。碎片除了记录信息，似乎还有别的用途，你刚才不是试出来了？”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归序：“至于‘身份’……我也只是猜测。规则提到‘信任之链’，又隐藏‘身份’，很可能需要特定身份组合，或者彼此确认身份，才能触发某种效果，对抗更强的威胁。我之前的‘怯懦’表现，或许就是一种身份扮演，而你的果决，”
她扭过头看向陈寻。
“他的守护，”目光落在林怀安和归序身上，“可能也都是。”
她没把话说死，但信息量已经足够让众人消化一阵。
身份扮演？确认？这规则简直像是在玩弄人心。
就在这时，那种令人不安的低频噪音陡然增强了，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耳膜深处爬。
雾气也开始剧烈翻涌，仿佛煮开的水。
“不对劲！”老周第一个喊出来，抄起刚才放在脚边的钢筋，“雾更浓了，那些鬼东西又要来了！”
陈寻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短刃出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翻滚的灰白色雾墙。“背靠背！围起来！”
不用她多说，经历过刚才那场恶战，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林怀安立刻将虚弱的归序光晕拢到自己身后，紧紧握着那把青铜钥匙和剩下的真相碎片。
鹿灵深吸一口气，虽然脸色还苍白着，但也摆出了防御姿态，那双眼睛里没了之前的惊慌，只剩下冷静。
阿雅赶紧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握紧了一根磨尖的金属条。
“刀子”啐了一口，慢吞吞地抽出他那把很少使用的短刀，眼神依旧阴鸷，但身体已经绷紧。
雾气中，影影绰绰的身影开始浮现。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无定形的雾怪，而更具压迫感的形态。
它们仿佛穿着残破古老的甲胄，手持由雾气凝聚而成的扭曲兵器，眼眶的位置是两团充满恶意的暗红色光点。
它们的数量更多，行动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协调性，像一支沉默的亡灵军队。
“妈的，这次是成建制的！”老周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战斗几乎在瞬间爆发。
几只盔甲雾怪率先冲出雾气，挥舞着雾刃直扑而来。
陈寻冷哼一声，不退反进，短刃划出凌厉的弧线，精准地架住劈来的攻击，刀刃上附着的微弱精神力与雾刃碰撞，发出嗤嗤的声响。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招都直奔要害，试图破坏它们那看似不稳定的核心。
老周吼叫着给自己壮胆，抡圆了钢筋猛砸。
他的打法毫无章法，全靠一股蛮力，砰砰的闷响不断，虽然难以对雾怪造成致命伤，但势大力沉的攻击确实有效地阻挡了它们的冲势，给陈寻创造了机会。
阿雅没有直接上前拼杀，她紧盯着战团，试图找出这些新型雾怪的弱点。
“它们的核心不在胸口！在头部！是那两团红光！”她大声喊道，同时警惕着可能从侧面袭来的攻击。
林怀安没有贸然上前，他留在相对安全的内圈，一边警惕四周，一边尝试调动归序的力量。
但归序此刻实在太虚弱了，光晕明灭不定，连最基本的威慑都难以维持，更别提像之前那样凝成屏障或发动攻击。
林怀安只能感觉到祂传递来的微弱焦躁和无力感。
“刀子”游走在战圈边缘，他的身法很诡异，像泥鳅一样滑溜，偶尔出手，短刀总能刁钻地刺向雾怪关节或者眼窝那团红光，每次攻击都让雾怪的动作出现一瞬间的僵直，效果显着。
但他依旧很少与雾怪正面硬碰，总是一击即退，保留着大部分实力。
一只雾怪似乎看出林怀安是薄弱点，绕过陈寻和老周，直接向他冲来。
林怀安握紧钥匙，正准备硬扛，旁边一道身影却猛地窜出，是鹿灵。
她似乎恢复了些力气，双手再次结出那个奇异的手印，胸口的石质吊坠焕发出比之前稍亮一些的土黄色光芒。
她低喝一声，双掌向前平推，一道淡黄色的、带着沉重气息的光盾瞬间成型，挡住了雾怪的冲刺。
“砰！”
光盾剧烈摇晃，鹿灵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但她咬紧牙关，硬是没退半步。
“发什么呆！攻击！”她冲林怀安喊道。
林怀安回过神，立刻意识到机会。
他虽不擅长打架，但基本的反应还有。他侧身避开雾怪因为撞击而露出的破绽，将钥匙尖锐的一端狠狠扎向那雾怪头盔下的暗红光点。
“噗嗤！”
像是扎破了某种充满气体的囊袋，一声轻响。
雾怪的动作猛地僵住，眼中的红光急速闪烁，然后噗的一声，整个身体溃散成普通的雾气，消失不见。
只有那把青铜钥匙上，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暗红能量，很快也隐没了。
陈寻的身法更加灵巧，专门针对雾怪的头颈部位发动袭击，短刃翻飞，效率陡增。
老周也尝试着用钢筋去捅、去砸那些雾怪的脑袋，虽然准头差些，但配合陈寻，也很快解决掉了两只。
然而，雾怪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而且它们的学习能力很强，在损失了几名同伴后，进攻变得更加狡猾，开始有意识地保护头部的红光，并且相互配合，试图分割包围他们。
压力骤增。
“这样下去不行！太多了！”老周气喘吁吁，他的手臂被雾刃划开了一道口子，虽然不深，但火辣辣地疼。
阿雅赶紧上前，用之前找到的还算干净的布条和一点点消毒水给他进行简单的包扎。
“坚持住！它们的攻击好像带着一种精神侵蚀，别被影响！”她自己也感到一阵阵头晕恶心，那些雾怪的嘶吼和低语混合在一起，持续冲击着意识。
“刀子”依旧在边缘游走，解决掉靠近他的零散雾怪，但对团队核心的战况似乎并不太上心，偶尔看向苦苦支撑的陈寻和老周，眼神闪烁，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就在这时，两只雾怪突然配合，一左一右缠住陈寻，另一只则趁机猛地扑向一直受到保护的阿雅和行动略显不便的老周。
“小心！”陈寻厉喝，却被死死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老周怒吼着举起钢筋格挡，但那雾怪速度极快，雾刃直刺他面门。
阿雅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举起金属条，却显得如此徒劳。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离得最近的鹿灵再次咬牙，试图凝聚光盾，但她刚才消耗过大，黄光刚亮起就剧烈闪烁，眼看就要溃散。
千钧一发之际，林怀安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或许是看到归序为了保护大家变成这样，或许是这一路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他猛地将归序往身后更安全的地方一推，自己则一个箭步冲上前，狠狠撞开了老周，同时将那块一直握在手里的真相碎片，像是扔石头一样砸向了那只雾怪的头盔。
碎片脱手的瞬间，林怀安感觉胸口印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那真相碎片撞上雾怪头盔，并没有造成物理伤害，但上面的符号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那白光仿佛带着某种净化的力量，照射在雾怪头部的暗红光芒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雾怪发出一声凄厉的、不同于之前的尖啸，动作瞬间僵直，眼中的红光疯狂乱闪，然后“嘭”的一声，炸成了一团更浓郁的雾气，迅速消散。
碎片“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光芒黯淡下去，似乎能量耗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愣。连其他正在进攻的雾怪都顿了顿，它们那简单的意识似乎无法理解同伴为何会被一块“石头”消灭。
陈寻趁机发力，短刃连闪，解决了缠住她的两只雾怪。
老周惊魂未定地被阿雅扶住，看着地上那块失去光泽的碎片，又看看脸色苍白，捂着胸口微微喘息的林怀安，张大了嘴巴。
鹿灵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向林怀安的眼神更加深邃。“碎片……果然不止是记录……”
“刀子”也眯起了眼睛，盯着林怀安，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团微弱的光晕，不知道在想什么。
剩余的雾怪似乎被震慑住了，攻势明显一缓，开始在雾气边缘徘徊，暗红色的光点闪烁不定，像是在评估风险。
趁此机会，陈寻当机立断：“不能恋战！撤！找个地方固守！”
没人反对。
刚才那一波攻击已经让队伍筋疲力尽，老周负伤，鹿灵消耗过大，林怀安看样子也透支不小，归序更是虚弱不堪，唯一状态还算完好的“刀子”又靠不住。
“往那边走！”鹿灵忽然指向一个方向，那里雾气似乎稍微稀薄一些，隐约能看到一栋相对完整的石屋轮廓，“那里可能有临时安全点！”
陈寻看了她一眼，没多问，短刃一挥：“走！”
队伍立刻朝着鹿灵指的方向移动。林怀安弯腰捡起那块失去能量的碎片，小心收好，然后捧起归序的光晕，快步跟上。
归序的光晕贴着他的掌心，传来一丝带着依赖和疲惫的波动。
一行人跌跌撞撞冲进那栋石屋。石屋内部空间不大，空空荡荡，只有一些破烂的家具残骸，但墙壁还算完整，只有一个狭窄的入口。
陈寻和老周迅速用屋里能找到的破烂家具堵住门口，只留下一个小观察孔。
阿雅赶紧检查老周的伤势，进行更细致的处理。鹿灵靠在墙边，闭目调息，脸色依旧不好看。
林怀安找了个角落坐下，将归序的光晕小心翼翼放在自己膝盖上，用手指轻轻拂过那黯淡的光芒。
祂为了救他们，差点彻底消散；而他自己，刚才情急之下用碎片砸怪，现在冷静下来，才感觉胸口印记处还在隐隐作痛，浑身像是脱力了一样。
“刀子”最后一个进来，他靠在门边，透过观察孔警惕地看着外面，没说话。
暂时安全了。但石屋内的气氛比外面好不了多少。
信任崩塌，各自带伤，前路未卜。
过了好一会儿，鹿灵才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目光扫过屋内或坐或躺的众人，最后落在林怀安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膝盖上那团幽蓝光晕上。
她轻轻吐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道：“谢谢……刚才。还有，我，我好像知道一点关于‘身份’的事……”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点虚弱，但很清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闭目眼神的陈寻都睁开了眼睛，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