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和陈寻在巷口短暂分开，约定找到所需材料后再联系。
林怀安没有立刻前往杂货铺，他需要先回一趟旧家。
那地方在城东的老居民区，距离现在所在的避难所有相当一段路程。
街道比以往更加空旷，废弃的车辆像金属坟墓一样堵塞了部分路口，空气中飘散着若有似无的焦糊味和另一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
偶尔有零星的人影快速穿过街角，彼此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距离。
林怀安尽量选择背阴的小路和废弃建筑的内部穿行，他对这一带的地形还算熟悉，这是祖父母生活过的地方，小时候的寒暑假他常在这里度过。
旧家的那栋楼看起来更加破败了，楼体外墙布满斑驳的污渍，好几扇窗户都破了，黑洞洞的。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积着厚厚的灰尘。他用藏在门框缝隙里的备用钥匙打开了家门。
一股沉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陈设还保持着上次离开时的样子，只是覆盖上了一层均匀的灰。
时间紧迫，他没空感慨，径直走向书房。
祖父母的书房就像一个小型的档案馆，靠墙立着几个巨大的玻璃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书籍、笔记和收集来的奇特物件。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书架，在一个专门存放地理矿石标本和杂项的抽屉里，他翻找了一会儿，指尖触到几块冰凉、沉甸甸的小石头。
他拣出其中一块鸽卵大小通体黝黑的磁石，又顺手拿了几块可能用得上的备用石，迅速塞进口袋。
离开前，他的视线掠过书桌上一张蒙尘的相框，里面是祖父母和他年幼时的合影，三人脸上都带着笑。
他没有停留，轻轻带上了门，将那份沉寂重新锁在身后。
拿到磁石后，他才转向寻找辰砂。
城市虽然混乱，但一些老城区的小杂货铺和中药房依然倔强地开着门，只是货品价格早已变得离谱。
林怀安凭借着对这座城市的熟悉，以及祖父母笔记里偶尔提及的几家老字号，穿梭在愈发冷清的街道上。
天然磁石已经有了，但他还是去了一家经营风水用品的小店。
店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闪烁，看他年轻，试图用一块光泽均匀的人造磁铁糊弄他，吹嘘着功效。
林怀安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天然磁石，靠近柜台上的样品。人造磁铁被牢牢吸住，而另一块声称是“天然”的则反应微弱。
老板讪讪地闭了嘴，咕哝着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块真货，色泽黝黑，形态不规则，带着天然的粗粝感。
林怀安买下了它，多一份材料总不是坏事。
辰砂则费了些功夫。
他循着记忆找到一间门面破旧的中药铺，招牌上的字都褪色了。
推开店门，一股浓郁复杂的中药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包裹了他。
店里光线昏暗，货架上的小抽屉密密麻麻，写着各种药材的名字。
一位戴着老花镜，耳朵似乎有点背的老先生正坐在柜台后，借着窗光慢慢擦拭着一个铜秤。
林怀安说明来意，老先生抬起浑浊的眼睛打量他片刻，慢悠悠地起身，在身后那一排排小抽屉里摸索了半天，才取出一个深色的小陶罐。
打开罐口，里面是细腻如绒、颜色纯正、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闪着金属光泽的辰砂粉末。
老先生用一张裁好的方纸，极其小心地倒出少许，絮絮叨叨地说这年头真东西越来越少，矿上都乱了，没人好好采，让他省着点用。
林怀安默默地又加了两块压缩饼干，推过去。
老先生看了看饼干，又看了看他，最终叹了口气，又多抖了一点辰砂粉到纸上，仔细包好递给他。
带着来之不易的材料，林怀安回到他临时的栖身之所，一间早已无人管理的社区图书馆。电力时有时无，供水也早已中断。
他在最里面一排靠墙的书架后面，用几个空书柜隔出了一个极其狭小相对隐蔽的空间。
这里勉强能挡风，但也仅此而已。
他不敢生火，借着从高处气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开始按照古籍上记载的比例调配“断踪墨”。
他没有精密的称量工具，只能凭借手感，先将那块天然磁石在一块从建筑工地捡来的粗糙水泥块上小心碾磨，得到一小撮深灰色的磁石粉。
接着，他将暗红色、质感细腻的辰砂粉末与磁石粉混合在一个破碗里，再滴入几滴随身携带的饮用水。
用小木棍缓慢而用力地搅拌，直到它们变成一种粘稠均匀的深褐色糊状物，散发出混合着矿物和泥土的奇特气味。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根掰断的一次性筷子，蘸取足够的“断踪墨”，小心地覆盖在那本旧书封面的鲜红标记上。
糊状物触碰到标记的瞬间，接触面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甚至发出一声类似水滴落在烧红铁板上的细微嘶鸣，但这一切很快平息。
深褐色的糊状物彻底掩盖了那抹刺眼的红，看起来就像一块干涸的泥巴。
做完这一切，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精神和体力的双重消耗让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
他将处理好的书塞回背包，压在身下，和衣躺倒在用厚厚旧报纸和破布铺成的“床铺”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无梦的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一阵极其细微如同电流穿过金属的嘶嘶声，混合着一种极淡的、刺鼻的酸味，将他从深眠中猛地惊醒。
没有完全清醒，但处于警惕状态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
他甚至没来得及睁眼，就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向左侧翻滚。
身体撞在冰冷的书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他离开原地的下一秒，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撕裂声，他刚才头部所在位置的几层报纸无声地变得焦黑碳化，几根细小的在黑暗中泛着幽蓝寒光的金属针正插在那里，针尾还在微微颤动。
胸口处的管理员印记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不再是预警式的微热，而是一阵剧痛，像一根烧红的针扎进皮肉。
他彻底清醒过来，心脏狂跳。
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从窗户的缺口处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
原本就老旧的防盗网被某种强腐蚀性液体溶开了一个足够成人钻入的洞口，夜风带着那股明显的酸味灌入室内，吹动了地上的灰尘。
袭击者全身裹在深色衣物里，动作迅捷而安静，落地时像猫一样毫无声息。
他的目标异常明确，进入后没有丝毫犹豫或搜索，直接扑向房间角落。
那里是天花板一块略显松动的吊顶，林怀安之前将最重要的那本科普杂志藏在了后面。
根本来不及思考对方是如何精准找到这里的，也顾不上那刚刚涂上的“断踪墨”是否完全失效。
林怀安的手摸到了一直放在手边那把匕首，冰冷的刀柄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一定。
他身体紧绷，蜷缩在书柜的阴影里，计算着对方背对自己的时机和距离。
就在袭击者踮起脚尖，伸手探向那块松动吊顶的瞬间，林怀安动了。
他从地上一弹而起，匕首带着全身的力量，直刺对方后心要害。
然而袭击者仿佛背后长眼，身体以一个非人的柔韧度诡异一扭，林怀安志在必得的一击只划破了他深色外套的布料，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袭击者完全无视了林怀安的攻击，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块吊顶上，指尖已经触碰到了天花板边缘，眼看就要得手。
胸口印记的灼痛感骤然升级，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皮肉之下。
林怀安闷哼一声，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滞涩了一瞬，追击的势头被打断。
袭击者似乎并不想纠缠，但林怀安的攻击还是带来了干扰。
他抓住林怀安动作停滞的这个微小机会，反手一挥，一道能量波动直冲林怀安面门，意图显然是逼退或暂时解决这个麻烦。
躲不开了，速度太快！
林怀安瞳孔骤缩，只能勉强抬起手臂交叉护在头脸前方，准备硬抗这一下。
预想中的巨大冲击并未到来。那股无形的能量在即将触及他手臂的刹那，他胸口的印记猛地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幽蓝光芒。
光芒并不强烈，甚至有些黯淡，却带着一种仿佛源自某种底层规则的奇异力量。
袭来的能量波动如同冰雪遇上烈阳，在与幽蓝光芒接触的瞬间，竟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没有产生任何爆炸或冲击，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那模糊的袭击者身体剧烈一震，猛地回过头。
虽然面部被遮挡，但那个动作清晰地传达出极度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似乎低低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的事物。
没有任何犹豫，他强行中断了原本的行动，甚至顾不上已经触手可及的目标，毫不犹豫地转身，以一种近乎逃跑的速度，身形如鬼魅般一闪，敏捷地从窗口破口处窜了出去，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被袭击到对方被惊走，不过短短十几秒的时间。
图书馆角落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被腐蚀的窗口吹来的冷风，地上焦黑的报纸和微微颤动的毒针，以及空气里残留的刺鼻酸味，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短暂交锋。
林怀安靠着冰冷坚硬的书柜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沁出冷汗。
胸口印记那灼人的剧痛感正在缓慢褪去。他抬头看了一眼藏书的角落，完好无损，又低头看了看胸口那已经彻底隐去、仿佛从未发生过的蓝光，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心中充满了疑问和后怕。
就在这时，窗外再次传来轻微的落地声，比刚才袭击者更重一些。林怀安立刻握紧匕首，全身肌肉再次绷紧，警惕地望向窗口。
“别紧张，是我。”陈寻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带着一丝急促和喘息。
她利落地从窗口翻入，动作干脆，落地时发出清晰的声响。她的目光如同锐利的刀锋，快速扫过一片狼藉的室内，最后落在靠坐在书柜旁、脸色不太好的林怀安身上。
“你没事吧？我听到这边有动静赶过来，刚在外面追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可惜让他用奇怪的方式自毁了，只留下这个。”
她说着，将一样东西随意地丢在地上。那是一只齐腕断掉的手，皮肤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灰白色，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机，断口处异常平整，没有流血，手指还保持着一种僵硬的、试图抓握什么的姿势。
断手的手腕内侧，一个清晰的纹身映入眼帘扭曲缠绕的毒蛇与一只蜘蛛。
蛛网组织。他们的触角已经伸到了这里，而且行动如此迅速狠辣。
“他们比我们想的更迫不及待。”林怀安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撑着书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陈寻用脚尖踢了踢那只诡异的断手，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东西能量反应很怪，冰冷僵硬，不像活人的手。
“他们好像在用一种特殊仪器，能从那些带着强烈情绪的老物件里抽取某种能量，然后注射到自己或者这些傀儡身体里，短时间内能获得非人的力量、速度和某种程度的操控，但副作用不小，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失去痛觉和部分恐惧。”
她顿了顿，看向林怀安，眼神变得格外锐利：“他们显然是盯上你了。你的那些收藏品，对他们来说像是效果极强的大补药，纯度极高，吸引力非同一般。”
林怀安沉默着，从身下拿出背包，取出那本旧书。
封面上的“断踪墨”已经干涸凝固，牢牢覆盖着原本的标记，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陈寻瞥了一眼，哼了一声：“看来那老家伙给的配方有点用，能屏蔽掉最基础的追踪。但显然不够彻底，他们肯定还有别的更隐蔽的追踪手段。这次失败后，下次来的恐怕就没这么容易打发了。”
她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
她从自己外套的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条手工编织的手绳，用料是普通的麻线，颜色已经有些黯淡发旧，但能看出编织得十分用心，中间串着一颗小巧的透明珠子，像是某种树脂材质，里面封存着几根细软的黑色头发。
“这是我女儿出生时的头发，”陈寻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沉重分量，“她小时候笨手笨脚编了送给我的。现在，暂时放你这里。”
她将手绳递向林怀安：“你护好你的东西，就等于掐着他们的命脉，让他们没法轻易得逞。
“我会在外围盯着他们的人，找机会下手，清除威胁。我们情报共享，互相照应。”
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坚硬，直视着林怀安：“这笔交易，做不做？”
林怀安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条手绳。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接了过来。手绳触感微凉，那颗封存着发丝的珠子贴着手心，有一种奇异而温暖的质感。
“做。”他简洁而肯定地回答，然后将手绳牢固地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