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又一次开始转动，在弥漫的复杂情绪中，它的轨迹显得有些不稳，数字也闪烁不定，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干扰。
它在空中划出几道凌乱的弧线，最终颤巍巍地停在一个方向，却又很快再次转动起来，显然无法在众多混杂的情绪中精准锁定下一个目标。
就在这时，一条粘稠的暗红色油彩触手趁归序抬手格挡另一波攻击的间隙，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狠狠抽击在祂左臂上。
裂纹瞬间蔓延开来，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仿佛冰面开裂。
几乎同时，林怀安感到胸口印记传来一阵尖锐至极的刺痛，像是一根烧红的针直刺心脏，远超以往任何一次预警，疯狂示警着某种迫在眉睫、足以致命的巨大威胁。
归序的动作骤然停滞，周身流转的冰冷数据光仿佛凝滞冻结了一瞬。
祂猛地震开周身缠绕的数条油彩触手，碎散的彩点四溅，不再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漠然模样。
下一秒，她毫无征兆地消失在原地，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林怀安身前，用身体硬生生挡下了另一道从阴影中射出、直刺林怀安胸口怀表位置的幽暗尖刺。
那尖刺由高度浓缩的墨黑色油彩构成，撞击在归序后背时猛地炸开，留下大片不断蠕动侵蚀的污渍。
祂却恍若未觉，只是微微偏头，那双非人的眼眸极快地扫过林怀安因剧痛而紧捂胸口的手。
这是个机会。
林怀安脑中念头飞转，尖锐的疼痛让他格外的清醒和冷静。
他猛地从衣内掏出那只古旧的怀表，银质链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微弱的弧光，作势就要用力扔向那再次咆哮着扑来的管理员怪物：“想要？自己拿去！”
这个动作近乎疯狂的赌博。
管理员那由杂乱颜料构成的巨大头颅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立刻伸出四五条粗壮的、滴淌着各色油彩的触手，卷向空中那抹银光。
而归序——正如林怀安所预料的那样——反应更快。
几乎就在怀表刚刚脱离林怀安指尖的瞬间，祂已如鬼魅般拦截在前，苍白修长的手指一把精准地攥住了怀表链子，同时用自己看似单薄的身体将所有袭向怀表的墨黑尖刺和油彩触手尽数挡下。
更多的油彩在祂身上炸开，留下纵横交错的污痕，祂却只是低头，摊开手掌，冰冷的目光仔细审视着掌中之物，确认其没有丝毫损毁，甚至连链子都没有丝毫变形。
“挡住它！”林怀安趁此短暂的间隙急促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筹码，他紧紧盯着归序非人的侧脸，“我给你它！如果你不配合，否则我就算毁了它也不会让你完整拿到！”他的另一只手悄悄握紧，指尖捏着一块不知何时捡到的尖锐碎玻璃，抵在怀表的外壳上，做出随时要发力刺下去的姿态。
归序的动作顿住了。
祂缓缓抬头，冰冷无机质的目光落在林怀安脸上，像是在急速运算评估这笔突然提出的交易的价值与风险。
远处，管理员重新凝聚起更加庞大的身形，发出混合着愤怒与急躁的嘶吼，更多的油彩触手如同狂舞的毒蛇，汹涌而来，几乎塞满了整个空间。
时间仿佛凝滞了沉重的一秒。
油彩的腥气扑面而来，幸存者的惊呼被淹没在怪物的咆哮中。
就在林怀安以为赌输了，准备真的毁掉怀表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的刹那，归序沉默地转过身，将林怀安彻底护在身后，以自己为屏障直面那庞大的、翻滚沸腾的管理员怪物。
那枚旧校徽仿佛接收到了指令，骤然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却坚定的乳白色光晕，光芒迅速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半透明的护罩，竟暂时抵住了汹涌而来的、腐蚀性极强的油彩洪流，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响。
短暂的、脆弱的、基于绝对利己计算的同盟就此达成。
趁着归序暂时挡住管理员最猛烈的攻势，林怀安迅速环顾四周，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生路。
他猛地发现，墙上那些早已完成的灰暗肖像，包括那位刚刚凝固的、脸上还残留着圣洁微笑的少女石膏像，眼眸中竟都泛起淡淡的、温暖的金色光芒，与现场的混乱绝望格格不入。
所有肖像此刻都脱离了画框，漂浮到半空中，如同被无数无形的手操纵着，精准地拼接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巨大的校园平面图，每一栋建筑、每一条小径都清晰可辨。
地图悬浮在画室中央，散发出稳定的微光，驱散了周遭一部分令人不安的昏暗。
其中一处被标记为“校长室”的区域不断闪烁着危险而不祥的血红色光芒，旁边浮现出一行扭曲跳动的字迹，像是用鲜血写成：“终焉与起源”。
下方还有一行稍小但依旧清晰的字注解：“毁灭火种，方得出口”。
“找到出口了！”林怀安立刻对不远处的陈寻和其他幸存者喊道，声音在怪物的咆哮中依然清晰，“校长室！目标应该是摧毁里面的核心！”他伸手指向空中那幅巨大的地图。
陈寻反应极快，几乎在林怀安话音落下的同时就已经猛地踹开一个扑向她的油彩小怪物，开始朝着地图指示的大致方位艰难移动。
其他幸存者也如梦初醒，挣扎着、互相搀扶着跟上，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光。
然而管理员显然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
它发出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饱含怒意的咆哮，竟然暂时舍弃了与归序的正面缠斗，庞大的、不断滴落油彩的身躯猛地砸向地面。
粘稠的五彩斑斓液体瞬间如同海啸般铺满整个地板，并急速向四周蔓延。所过之处，地板变得异常湿滑粘腻，极大地阻碍了众人的移动速度，几乎寸步难行。
同时，两侧的墙壁开始剧烈蠕动，渗出更多浓郁粘稠的油彩，迅速凝聚成一个个小型的、只有人形轮廓的、扭曲的怪物，发出叽叽喳喳的刺耳声响，摇摇晃晃地扑向试图逃离的幸存者们。
“小心地面，别被粘住了！”林怀安大声提醒道，自己也不得不高高抬起脚，极其小心地在尚未被完全覆盖的区域寻找落脚点。
归序并未理会那些逃窜的幸存者和新生的、威胁性似乎不大的小怪物，祂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掌中的怀表上。
祂指尖泛起微弱的蓝色数据光，似乎真的开始尝试解析这件祂渴望已久的物品。
但那些不断扑上来试图撕咬祂的小型油彩怪物显然打扰了祂的专注。
祂挥手间轻易灭杀了几只，动作干脆利落，却透出一丝不耐烦，数据流的闪烁频率也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
林怀安一边艰难地移动，一边密切注意着归序的状态。
他看到归序周身的蓝色数据流闪烁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不稳定，显然解析过程遇到了困难，而周围环境中越来越多的干扰正在加剧这种困难，这样下去可不行。
必须做点什么来维持这危险的平衡。
林怀安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战场，忽然对准几只正从侧面阴影里钻出、悄无声息扑向归序后颈的油彩怪物喊道：“左边！三只！”
归序甚至没回头，反手随意地一挥，一道无形的利刃掠过，那几只怪物便瞬间僵住，随即溃散成普通的、失去活性的油彩滴落在地。
但祂的动作也再次被打断，指尖的光芒黯淡下去。
林怀安喘了口气，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冰冷油点，继续一边艰难移动，一边充当起临时预警：“右后方有五只！”
几次下来，归序清理这些干扰源的效率明显提升，往往在林怀安报出位置的瞬间，威胁就被解除。
祂甚至开始根据林怀安的提示进行小幅度的预判攻击，提前将即将钻出地面的油彩怪物扼杀在萌芽状态。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怪异却异常有效的临时配合模式：林怀安负责观察全局并指出所有干扰源，归序负责瞬间清除，并得以在攻击间歇争分夺秒地研究怀表，指尖的数据光芒断断续续地亮起。
这种危险的配合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局面，让陈寻等人得以在油彩的沼泽和怪物的围攻中，缓慢却坚定地朝着地图指示的校长室方向移动。
然而管理员的攻击越发疯狂，它似乎意识到猎物的意图，油彩的海洋几乎要淹没整个画室，高度已经没过了小腿肚，新生怪物的速度和数量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这样下去不行！太快了！根本走不动！”一个幸存者惊恐地叫道，他的脚踝已经被蔓延上来的油彩彻底缠住，动弹不得，并且正被向下拖拽。
陈寻猛地掷出手中的玻璃珠，精准地击碎缠住那人的油彩，厉声喝道：“别停下！继续走！不想变成墙上的画就动起来！”她自己的移动也异常艰难，每拔一次脚都耗费巨大力气。
林怀安感到胸口印记的刺痛再次加剧，像是警告他核心威胁正在逼近。
归序抬起头，冰冷的目光第一次主动看向林怀安，那眼神里不再仅仅是漠然，似乎传达着某种清晰的信息——时间不多了，干扰强度已逼近临界点。
林怀安心领神会。
他知道，必须给归序创造一个绝对稳定的环境，哪怕只有几秒钟，否则一切前功尽弃。
他猛地停下脚步，不再试图在粘稠的油彩中跋涉，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所有还能行动的幸存者喊道：“帮我争取十秒！所有人，对着管理员，想最乱七八糟的事情，别让它专心攻击！集中精神！”
说完，他不再看其他人能否做到，而是率先闭上眼，全力回想着那些最为庞杂、最为矛盾的事情。
看到祖父母笔记时感到的温暖支撑，对浩瀚星空的无限向往，身处绝境的渺小无力，对归序强行掠夺的愤怒，一丝对其行为逻辑的好奇，对陈寻女儿的同情，自身难保的无奈……
所有一切，不分正负，不管强弱，全部汹涌交织成一股混乱无比、难以定义、色彩纷杂的精神洪流，主动导向那庞大的、由情绪构成的管理员怪物。
陈寻是第一个响应的，她脸上露出一种极度复杂的表情。其他幸存者也竭尽全力照做，努力调动着内心最纠结的念头。
多种混乱驳杂的情绪如同无形的炮弹，猛地撞上管理员。
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一滞，构成身体的万千种颜色油彩疯狂地翻滚、涌动、互相冲突，颜色变得混乱不堪，仿佛内部逻辑正在经历巨大的冲突和崩溃，它的攻击动作瞬间变得迟缓、扭曲、甚至开始自我抵消，几条触手毫无章法地拍打在自己身上。
就是现在！
归序周身的干扰骤然减少到一个极低的水平。祂立刻低头，双手虚拢住怀表，指尖湛蓝色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流淌，形成一道耀眼的光束，将怀表彻底包裹起来，进行着高速的解析。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
管理员的混乱状态开始有减轻的迹象，油彩的翻滚幅度变小。
四秒，五秒……
归序手中光芒大盛，数据流发出嗡鸣，怀表在他掌心微微震动，表盖上的花纹亮起又熄灭。
六秒！
祂猛地抬起头，不再是看向林怀安，而是直接望向那幅悬浮在空中、依旧稳定的校园地图上的“校长室”标记。
祂抬起那只没有拿怀表的手，一道凝练到极致、散发出恐怖能量波动的湛蓝色数据流光束自他指尖喷射而出，瞬间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地图上那个不断闪烁血光的“校长室”标记。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声响，但整个画室空间剧烈一震，仿佛一个巨大的气泡被戳破。
下一秒，校长室标记所在的那片地图区域，空间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寸寸碎裂开来，露出了后面一条幽深的、弥漫着灰尘气息的、完全不属于画室的陈旧走廊。
而那，正是地图指示的唯一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