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一种粘稠得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这片破碎的战场。
风停止了流动，尘埃悬浮在半空，连远处战场隐约传来的喧嚣，在触及这片领域边缘时，也如同被无形的墙壁吸收，彻底消弭。
唯有巴杰斯那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混合着剧痛与绝望的呜咽，断断续续地响起，但这声音本身也显得异常干瘪、微弱，仿佛是从另一个遥远而隔绝的世界传来。
马歇尔·d·蒂奇，黑胡子，甩动着他那颗硕大的头颅，试图驱散脑海中残留的、如同千万只蜜蜂同时振翅的嗡鸣。那是之前霜月鹿丸那记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寂静冲击”留下的后遗症。他的视野边缘，光斑依旧在扭曲、跳动，像是坏掉的影像电话虫投射出的残影。他缺齿的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摩擦声，这微小的声响在此刻的寂静中，竟显得格外刺耳。
他强迫自己的目光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地狱般的景象，一种并非由烈焰，而是由冰冷和虚无构筑的地狱。
他最信赖的元老，“格斗冠军”吉扎斯·巴杰斯，那个曾与他一同在白胡子海贼团的阴影下畅想未来，相信他所说的“梦想的时代”将会到来的男人，此刻像一只被顽童撕扯掉翅膀的甲虫，蜷缩在不断扩大、粘稠猩红的血泊之中。他那庞大的身躯因失血和剧痛而剧烈颤抖，曾经能轻易捏碎敌人头骨、承载着他“腕力”骄傲的右臂，此刻孤零零地躺在几步之外的碎石瓦砾上。断臂的创口光滑得令人心悸，仿佛那不是被利刃斩断，而是被某种更高维度的规则直接“抹除”了连接。手臂的肤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那微微抽搐的手指，还保持着最后一刻试图凝聚力量、却最终抓空的痉挛姿态。
不仅仅是巴杰斯。
远处，范·奥卡，他倚重的狙击手，此刻趴伏在地，他那柄视若性子的爱枪“千陆”已断成两截，枪管更是被扭曲成一种亵渎工匠技艺的麻花状。毒q和他那匹形影不离的病马，则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机，瘫软在地，连痛苦的呻吟都无力发出，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证明他们还“存在”着。
崩塌。
黑胡子感到自己精心构筑的、通往海贼王宝座的基石，正在眼前寸寸碎裂。伙伴，力量，野心……这些他苦心经营，甚至不惜背上“弑父”罪名从白胡子海贼团叛逃也要追求的东西，在对方那轻描淡写、近乎漠然的态度下，竟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条断臂上。那不仅仅是巴杰斯的手臂，那是他黑胡子海贼团力量象征的一部分，是他宏图霸业的一块重要拼图。如今，它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冰冷地躺在那里。
然后，他听到了。
那个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水往低处流”般自然的规律，却又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冰冷宣判：
“冠军？在绝对的寂静面前，力量的喧嚣，不过是……噪音的回响。”
“噪音……的回响……”
这五个字，如同五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攮进了黑胡子的心脏，并在里面疯狂地搅动。不仅仅是疼痛，更是一种被彻底否定、被无情践踏的极致羞辱。他毕生追求的力量，他视为立身之本的“强权”，在对方眼中，竟然只是……“噪音”？
伪装的豪爽，精密的算计，在此刻被这极致的嘲讽彻底撕碎。一股灼热的、黑暗的、毁灭性的洪流，从他灵魂的最深处轰然爆发。他那奇异的、能够容纳两种恶魔果实能力的身体，此刻成为了黑暗与震动两种毁灭性能量激烈对撞和融合的熔炉。
“呃……啊啊啊啊啊啊——！！！”
不再是之前震惊的闷哼，而是一声源自野兽般的、混合着暴怒、痛苦和毁灭欲望的咆哮，猛地从黑胡子喉咙深处炸开。这咆哮是如此猛烈，甚至短暂地冲破了“寂静”力场的束缚，如同实质的音波炮，震得周围地面的碎石都在微微跳动。
“暗穴道！！”
黑胡子庞大的身躯猛地伏低，右拳狠狠砸向地面。不再是试探，而是倾尽全力的爆发。
轰——！
以他的拳头为中心，浓稠如墨汁、粘稠如沥青的黑暗，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瞬间奔涌而出，疯狂地向外蔓延。这黑暗吞噬着一切——光线、声音、瓦砾、甚至空气本身。地面在黑暗流过时无声地塌陷、分解，被吞噬进那无尽的暗之领域。范围之大，远超之前与艾斯交手之时，几乎要将整片街区都化为黑暗的泥沼。
这是寂静之暗，吞噬一切的虚无。黑胡子要用这连光都无法逃脱的引力，将那装神弄鬼的家伙，连同他该死的“寂静”，一起拖入永劫不复的深渊！
黑暗蔓延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触及到依旧单膝跪地、因剧痛而意识模糊的巴杰斯，也要吞没不远处倒地的范·奥卡和毒q。黑胡子在盛怒之下，似乎连同伴的安危也顾不上了——或者说，他坚信，只要消灭那个根源，一切都能夺回来！
就在黑暗即将吞噬巴杰斯的瞬间。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如同从虚无中直接凝结而出，出现在了巴杰斯与蔓延的黑暗之间。
是鹿丸。
他依旧保持着收刀入鞘后的姿势，仿佛从未移动过。面对那席卷而来、能吞噬万物的黑暗，他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他没有闪避，没有格挡，只是微微抬起了左手，五指张开，对着那汹涌而来的黑暗潮汐。
“归寂。”
没有光芒绽放，没有冲击对撞。甚至没有声音被吞噬的怪异感。
那原本咆哮着、蔓延着的黑暗，在触及到他手掌前方尺许距离的“某个界限”时，就像是狂潮撞上了一道看不见的、绝对光滑的堤坝，并非被阻挡，而是……“平息”了。
并非能量抵消，更像是“运动”这个概念本身被强行终止。黑暗依旧存在，但它失去了“蔓延”的属性，如同被驯服的野兽，变得温顺而停滞，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黑暗的一侧是吞噬一切的虚无，另一侧，是连虚无都能安抚的绝对寂静。
鹿丸的手掌前方，空间微微扭曲，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吸收所有“动”与“响”的领域。
黑胡子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暗水”，能够吸引并无效化一切恶魔果实的能力冲击，但对方使用的，根本就不是他理解中的任何一种能量形式！那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压制。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 黑胡子发出了又惊又怒的吼叫。
鹿丸缓缓放下左手，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黑胡子身上。那眼神，如同在观察一块石头，一片落叶，没有任何面对“四皇”时应有的凝重或畏惧。
“马歇尔·d·蒂奇，”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你的黑暗，很喧嚣。它渴望吞噬，渴望填满自身的空虚。但寂静，无需吞噬任何东西。它本就在那里，在声音诞生之前，在运动开始之初。”
他微微偏头，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你听到了吗？”
黑胡子一愣：“听到什么？！”
“噪音。”鹿丸轻轻吐出两个字，“你的心跳，血液的奔流，肌肉的颤抖，骨骼的哀鸣，还有你灵魂深处，那永不停歇的、对力量贪婪索求的嘶吼……这一切，都是构成你这份‘黑暗噪音’的源头。”
他的话语，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了黑胡子力量的本质——那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由无数内心的欲望、恐惧和空虚汇聚成的、混乱不堪的喧嚣集合体！
“胡言乱语！老子要把你和你的歪理一起捏碎！！” 黑胡子彻底暴怒，双拳同时覆盖上极致的黑暗，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惊人速度，如同失控的黑色列车，朝着鹿丸猛冲过来。双拳齐出，既是“暗水”的吸引拉扯，也是蕴含了恐怖怪力的物理轰击！
“暗帝！！”
这是他曾用来重创“火拳”艾斯的绝招，将黑暗的力量凝聚于一点爆发，产生足以吞噬并粉碎一切的恐怖效果。
面对这足以让山川崩裂、大海分开的联手一击，鹿丸的身影再次变得模糊。
但这一次，黑胡子捕捉到了！
在他的见闻色霸气（尽管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极不稳定）的感知中，对方并非“消失”，而是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融入了周围环境的“信息”之中——光影的折射，空气的流动，甚至是他自身散发出的能量波动，都成为了其移动的掩护和载体。
“找到你了！！”
黑胡子狞笑着，双拳改变方向，朝着左后方一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阴影处猛击过去！黑暗引力全力发动，试图将那道模糊的身影强行拉扯出来。
然而，就在他的拳头即将触及那片阴影的瞬间。
“噤声。”
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声音，并非从阴影中，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嗡——！
黑胡子感觉自己的思维、感知，甚至包括体内奔腾的恶魔果实能量，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断片”。就像一首激昂的交响乐，在最高潮的部分，指挥棒突然落下，所有乐器同时哑火。那种极致的突兀和空虚感，让他难受得几乎吐血。
他志在必得的一击，因为这瞬间的凝滞，再次落空。双拳携带的黑暗之力将那片阴影区域彻底湮灭，却打了个空。
鹿丸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他刚刚发起冲锋的起始位置，仿佛从未移动过。
“速度，力量，范围……”鹿丸轻轻摇头，像是在点评一件不够完美的作品，“不过是噪音的强度、频率和传播距离的变化。本质，未曾改变。”
“闭嘴！闭嘴！闭嘴！！” 黑胡子疯狂地咆哮着，转身，双拳疯狂地挥动，一道道黑暗冲击波如同失控的巨蟒，向着鹿丸所在的方向狂乱扑去。“暗水！暗帝！都给老子去死！！”
轰！轰！轰！
黑暗所过之处，地面被犁开深深的沟壑，建筑残骸被吞噬分解，整个战场变得更加支离破碎。然而，鹿丸的身影却在其中闲庭信步。
他的移动方式超越了常规的物理规律。时而如墨迹晕染般消散，时而从光线的折射中重新凝聚，时而仿佛本身就是一道扭曲的影子，在黑胡子的攻击间隙中穿梭。黑胡子那足以撼动岛屿的攻击，每一次都看似要击中，却总是差之毫厘，或是被他那诡异的“归寂”之力在最后关头悄然化解。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演示”。
鹿丸在向黑胡子演示，什么叫做“维度”的差距。
“你的见闻色，很嘈杂。”鹿丸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过多的情绪，过多的算计，过多的欲望……它们像污秽的淤泥，堵塞了你感知真实的通道。你‘听’到的，只是你自己内心噪音的回声。”
话音未落，鹿丸的身影第一次，主动地出现在了黑胡子的正前方，距离他不足三米。
如此之近！
黑胡子甚至能看清对方那双眼眸——那不是人类的眼睛，更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他自己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去死吧！！” 黑胡子想都没想，覆盖着黑暗的右拳以最快的速度，直捣鹿丸的面门！这是最短的距离，最强的爆发！他不信对方还能躲开！
然而，鹿丸并没有躲。
他只是再次抬起了左手，食指轻轻点出，迎向了那蕴含着吞噬与毁灭之力的黑暗拳头。
指尖与拳锋，即将接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黑胡子能看到对方那根修长、苍白的手指，没有任何霸气缠绕的迹象，也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就是那么普通的一指。
但他的心脏，却在这一瞬间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攮住！
那不是对力量的恐惧，而是对未知，对某种根本性“否定”的恐惧！
“寂灭指。”
鹿丸的嘴唇微动，吐出了三个字。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就在指尖与拳锋接触的刹那，黑胡子拳头上那沸腾的、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环境的火焰，瞬间“熄灭”了。
不是被驱散，不是被吸收，而是“存在”这个概念本身，被强行剥离。
黑暗消失了。
连同黑胡子灌注在拳头上的恐怖怪力和武装色霸气，也一同消失了。
仿佛他轰出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软绵绵的拳头。
而鹿丸的指尖，轻轻点在了他的拳骨之上。
咔嚓——！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黑胡子右拳的指骨，应声碎裂。不是被巨力砸碎，而是像一件内部结构被彻底破坏的瓷器，自然而然地崩解开来。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超越了物理疼痛的“虚无”之感，顺着他的拳头，沿着手臂，闪电般蔓延向他的全身！
他所依仗的、源自“暗暗果实”那吸收伤害、承载痛苦的特性，在这股“虚无”之力面前，竟然失效了！这股力量并非带来“痛苦”，而是带来“不存在”。它直接作用于他的生命本质，试图将他的“存在”本身，归于寂静。
“呃啊啊啊——！”黑胡子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叫，这惨叫中蕴含的恐惧，远胜于肉体上的痛苦。他猛地向后踉跄退去，抱着那彻底失去知觉、并且开始呈现出一种诡异“灰败”色彩的右臂，看向鹿丸的眼神，充满了最原始的惊骇。
“怪……怪物！你是真正的怪物！！”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
鹿丸缓缓收回手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静静地看着崩溃的黑胡子，看着他那庞大的霸业梦想在这一指之下显露出的脆弱本质。
“黑暗，终将归于寂静。”他轻声说道，如同在吟诵一句古老的预言，“而噪音，总有平息的一刻。”
他的身影，再次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即将消散的幽灵。
“你的时代，尚未开始，便已结束。”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融入周围的光影之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马歇尔·d·蒂奇，未来的四皇，此刻却像一个被夺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抱着他那条正在逐渐“死去”的手臂，在死寂的废墟中，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嚎叫。
那嚎叫声在寂静的力场中回荡、扭曲，最终，也一点点被吞噬，归于无声。
绝对的寂静，再次笼罩了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断臂，那崩溃的狙击枪，那奄奄一息的船员，以及黑胡子眼中破碎的野心，默默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而残酷的、关于“存在”与“虚无”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