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惊艳一刀,暗箭随行
一纸突如其来的紧急公文,让整个江宁织造府上下震动,曹頫眉头紧锁,众幕僚束手无策,却给了陈浩然一个意想不到的“舞台”,也引来了始料未及的祸端。
江宁织造署的后衙书房内,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已是掌灯时分,曹頫曹大人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言不发。他身后,几位资深师爷围着书案上一份摊开的公文,个个眉头紧锁,唉声叹气。
陈浩然捧着新沏的茶,垂首侍立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刚入幕不久,资历最浅,这种核心幕僚的会议,他通常只有端茶倒水、聆听教诲的份。
“唉,内务府此番行文,催问御用绸缎花色创新之事,言语间颇多不满,指责我等因循守旧,有负圣恩……这,这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一位姓王的老夫子捻着胡须,声音发苦。
另一人接口:“是啊,织造技艺有其定规,花色创新谈何容易?仓促之间,如何能拿出令皇上和内务府都满意的章程?恢复得不好,便是大不敬之罪。”
曹頫终于转过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焦虑:“诸位先生,务必想个法子。皇上近年来对江南织造屡有微词,此次若再应对失据,我曹家……唉。”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份山雨欲来的危机感,已压得每个人心头沉甸甸。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陈浩然悄悄抬眼,瞥了一眼那公文。内容无非是上级(内务府)对下级(江宁织造)工作提出新要求,要求提交一份关于“产品创新”与“工作亮点”的总结与规划报告,且时间紧迫,言辞严厉。这种场景,在他穿越前那个世界里,简直是家常便饭——不就是写一份突出成绩、展望未来的汇报材料,应对上级检查或考核么?
他心中一动,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段时间,他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公文写作也刻意模仿着这个时代的骈四俪六,不敢越雷池半步。但眼前这份难题,其核心逻辑,与他熟悉的现代政府工作报告、企业项目规划书,何其相似?
风险与机遇并存。一直蛰伏,固然安全,但也永无出头之日。曹家这艘船眼看风雨飘摇,他若不能尽快体现出不可替代的价值,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就在几位老夫子又开始引经据典,讨论如何用更华丽的辞藻“请罪”并“乞求宽限”时,陈浩然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道:“大人,诸位先生,学生或有一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这个新人身上。有疑惑,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视。曹頫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讲。”
“学生以为,内务府所求,无非是‘新意’与‘实效’。若仅以谦卑请罪之词回复,恐难平息上意之不满。”陈浩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或许,我们可换一种写法,不必过于拘泥辞藻,而是条分缕析,将我织造府近年来在织法改良、染料甄选、乃至管理调度上所做的努力,分门别类,明确列出已取得的‘实绩’,再针对内务府要求,提出几条切实可行的‘未来规划’。如此,既显我衙门并非尸位素餐,又将主动权抓回我们手中,让内务府看到我们的思路与行动。”
他这番话,夹杂了些半文半白的词句,但核心意思很明确:别光道歉,要述职,要摆成绩,要画蓝图(当然,是切实际的蓝图)。
王老夫子立刻驳斥:“黄口小儿,懂得什么?公文自有体例!如此写来,不成体统,岂非更授人以柄?”
陈浩然不卑不亢:“体例是为内容服务的。若内容能直指核心,解决上峰关切,体例稍作变通,或许更能令人耳目一新。”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具诱惑力的点,“且如此写法,能将我织造府平素所做、却未能彰显之功,系统呈现。譬如,去岁我们尝试的‘双面异色缂丝法’,虽未完全成功,但其探索过程与阶段性成果,正可作为‘锐意创新’之明证。”
曹頫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光亮。他抬手止住了还想反驳的王老夫子,对陈浩然道:“你既有此想,不妨试拟一个草稿。明日清晨,我要看到。”
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值房,陈浩然心潮澎湃。他知道,这是一次豪赌。他铺开纸笔,没有立刻动笔,而是先闭目沉思,将穿越前写过的无数总结、报告、方案的框架在脑中过了一遍。
很快,他确定了结构:开篇简明扼要,点明主旨,不绕弯子;主体部分分为“过往工作回顾”(重点突出几个技术微创新和管理优化点,包装成“亮点”)、“当前形势分析”(委婉指出创新的难度,但强调织造府的决心)、“下一步工作计划”(提出两三项看得见、摸得着,短期内能出效果的研究方向,并附上粗略的时间节点和责任人设想);最后是恳请上级支持与指正的套话。
他刻意避免了冗长的铺垫和堆砌的辞藻,力求逻辑清晰,层次分明,重点突出。他甚至不自觉地在“形势分析”部分,运用了简化版的Swot分析思维,只是用这个时代能接受的语言表达出来。写到关键处,他笔走龙蛇,将那份源自现代管理学的条理性,灌注于这古老的毛笔尖端。
直到三更梆响,一篇与众不同的“汇报材料”终于完成。他仔细吹干墨迹,看着那虽用文言写就,却结构明朗、要点清晰的文稿,心中既有忐忑,也有一种奇异的自信。
翌日清晨,他将文稿呈上。曹頫仔细阅看,起初眉头微蹙,似乎不太适应这种行文节奏,但看着看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手指甚至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起来。半晌,他放下文稿,深深看了陈浩然一眼,只说了三个字:“可用之。”
公文稍作修饰后,以加急形式发往京城。
数日后,消息传回。内务府对这份“别开生面”的回复评价极高,认为江宁织造“条陈清晰,切中肯綮,既有实绩,亦有远谋”,一改往日拖沓含糊之风,特予嘉许。
一时间,陈浩然在织造府内声名鹊起。曹頫对他刮目相看,赏赐了不少银钱绢帛。连一向不太搭理他的同僚,也纷纷投来或羡慕、或探究的目光。家族那边,陈文强和陈乐天得知消息,更是来信大大褒奖了一番,称他“已得体制内文牍三昧”,让他颇为受用。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日午后,陈浩然路过衙署回廊,听见两个书吏在假山后低声交谈。
“……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一篇歪打正着的公文,竟让他出了风头。”
“哼,听闻此人来历不明,结交甚杂。张师爷那边可是听到了些风声……”
“什么风声?”
“说他前几日,曾与一形迹可疑的泰西传教士在茶楼私会良久!如今朝廷对西人防范甚严,私下交通外夷,这可是大忌啊!”
陈浩然的脚步猛地一顿,血液几乎瞬间凝固。与传教士私会?那分明是前几日他休沐时,在街上偶遇一个迷路的西洋传教士问路,他出于穿越者对“国际友人”的一点好奇和习惯性友善,多聊了几句关于江宁风土人情的话题,前后不过一盏茶功夫,怎么就被传成了“私会良久”?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有人要搞他!而且出手狠辣,直接扣上了“交通外夷”这顶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大帽子。是那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王老夫子?还是那个因他受伤而眼神阴郁的张师爷?
他强作镇定,快步离开回廊,背后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刚刚因为“公文惊艳”而升起的那点得意,瞬间烟消云散。他想起手册上的一句话:在体制内,你展现的能力,在为你赢得机遇的同时,也必然为你制造敌人。
果然,就在他心神不宁地处理着日常文书时,曹頫身边的长随来唤,声音听不出喜怒:“陈先生,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陈浩然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曹頫会信吗?在这个敏感时期,哪怕只是一丝怀疑,也足以断送他的前程,甚至危及性命。家族的力量,能来得及介入吗?李卫的那层关系,在这种涉及“里通外国”的敏感指控面前,还能否起作用?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走向曹頫的书房。每一步都感觉沉重无比。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的光线,仿佛带着一丝审判的意味。
陈浩然推门而入,只见曹頫面沉如水地坐在案后,而一旁,赫然站着那位面色不善的张师爷,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曹頫手中拿着一封信函,他抬眼看向陈浩然,目光锐利如刀,缓缓开口:“浩然,有人告你私通西洋教士,扰乱海禁,你……有何解释?” 与此同时,陈浩然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那是……李卫府上的管家?他为何会在此刻出现在织造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