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滩上的时间,在伤痛、寒冷和迫切的生存需求中,被拉扯得缓慢而沉重。
苏念强迫自己忽略左臂伤口传来的阵阵抽痛和全身骨头散架般的酸楚,开始 silent 而艰难地勘察这片他们拼死登陆的地方。她首先确认了最重要的两件事——方位和安全。
这里似乎是一个深入海中的岬角,三面环海,只有背后是向上延伸的岩壁和茂密得有些不正常的低矮灌木丛。地势崎岖,布满了风化的黑色岩石和碎石滩。没有人类活动的明显痕迹,没有路径,没有建筑,只有海鸟在远处岩壁上盘旋鸣叫,声音在空旷的海风中显得苍凉。
暂时安全,意味着暂时没有周凛或“深海”的直接威胁。但也意味着,他们孤立无援。
淡水是下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干渴像一团火,灼烧着喉咙和胸腔。苏念沿着岩壁底部仔细寻找,耳朵贴近潮湿的苔藓和石缝,倾听是否有细微的水流声。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叶片肥厚、颜色深绿的耐盐植物——某些品种的茎叶或许能提供微量的水分,但风险未知。
终于,在一处岩壁向内凹陷、背阴潮湿的角落,她发现石缝中正极其缓慢地渗出水珠,一滴,一滴,落在下方一个小小的、天然形成的石洼里。水洼底部积着不过小半捧浑浊的、带着泥土腥味的液体。
不是清澈的泉水,更可能是雨水或冷凝水渗滤而成,但在此刻,它就是生命的甘露。
她跪下来,用那个边缘破损的塑料水瓢,极其小心地将那点浑浊的液体舀起,生怕浪费一滴。然后,她回到江迟身边。
江迟依旧瘫在原地,断腿的剧痛和失温让他脸色灰败,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看到苏念回来,他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苏念没有说话,只是将水瓢凑到他干裂出血的唇边。
江迟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急切地、小口却贪婪地吞咽着那点带着土腥味的液体。虽然少得可怜,甚至不够润湿喉咙,但那真实的、非海水的湿润感,还是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苏念自己只抿了一小口,便将剩下的水仔细收好。这点水,远不足以解决脱水,但至少能延缓生命倒计时。
接下来是遮蔽所和火。
天色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海风变得更冷,带着入夜的寒意。如果不能在天黑前找到或搭建一个可以稍微遮风避雨的角落,并升起火堆,寒冷和湿气会迅速夺走他们最后的热量,伤口感染的风险也会急剧增加。
苏念的目光落在那几块巨大、歪斜、相互倚靠形成天然夹角的岩石上。那里背风,地面相对干燥,上方有岩石遮挡,是个理想的临时营地。
她开始搬运附近散落的、相对平整的石块,在岩石夹角内垒起一个简陋的、半包围的矮墙,进一步阻挡寒风。又用短柄斧头,从旁边的灌木丛中砍下大量带着叶子的枝条,铺在矮墙内的地面上,形成一层相对隔绝潮湿泥土的“床垫”。
做这些时,她的左臂伤口不断被牵动,鲜血再次浸透了粗糙的包扎布条,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动作稳定得近乎机械。
江迟看着她忙碌,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紧绷的唇线,看着她一次次因为剧痛而微微停顿、却又立刻继续的动作。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翻涌——是依赖,是愧疚,是难以言喻的震撼,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的安心。只要这个女人还没倒下,似乎就还有一线生机。
当简易的遮蔽角落初步成型,苏念开始收集生火材料。这在潮湿的海边是个巨大的挑战。她搜集了一切能找到的相对干燥的东西——岩石背风面堆积的枯死苔藓,某些灌木内部干燥的芯材,甚至从自己破烂的衣物上撕下最干燥的布条纤维。
她用短柄斧头的钝面,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砂岩上,用力敲击另一块坚硬的燧石。这是最原始、也最考验运气和技巧的生火方式。
一次,两次……十次……
只有零星的火星溅出,落在准备好的引火物上,瞬间熄灭。
她的手指冻得僵硬,左臂的伤口因反复用力而疼痛加剧,冷汗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但她没有停,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那两块冰冷的石头上。
江迟屏住呼吸,沉默地看着。
终于,在不知第几十次敲击后,一簇稍大些的火星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团干燥的苔藓和布絮上!
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烟,袅袅升起!
苏念立刻停下敲击,俯下身,用冻僵的手掌小心地拢住那团引火物,凑近嘴唇,极其轻柔、缓慢地吹气。
一下,两下……
青烟变得明显,中心泛起一点微弱的、橙红色的光!
成了!
她迅速而小心地将这团宝贵的火种转移到早已准备好的、由细枝和干燥灌木芯搭成的柴堆中心。
火苗起初还很弱小,颤抖着,仿佛随时会被海风吹灭。但苏念耐心地添加更粗的枯枝,小心地调整着柴堆的结构,让空气流通。
渐渐地,火苗稳定下来,变成了温暖、跳跃的火焰!橙黄色的光芒驱散了岩石角落的黑暗和浓重的湿冷,带来了久违的、令人几乎落泪的暖意!
火光映亮了苏念沾满泥污血渍却异常平静的脸,也映亮了江迟眼中那几乎熄灭的、属于“生”的微光。
她将两人的湿透衣物架在火堆旁的石头上烘烤,又将水瓢里剩余的那点浑浊淡水放在火边温热。
然后,她才靠着岩石坐下,开始处理自己左臂已经再次崩裂、惨不忍睹的伤口。
火光跳跃,在海风中发出噼啪的轻响。
在这荒僻无人的海角,两个伤痕累累、几乎油尽灯枯的人,守着这堆微弱的篝火,寒冷、伤痛和未知的明天对峙。
夜幕,终于彻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