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木浆触碰到那片颜色更深的海水边缘时,一股清晰的、截然不同的力量感瞬间传递上来。
不是温柔的推动,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不容置疑的牵引。仿佛海面之下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缓缓拖拽着这片水域中的一切,向着某个既定的方向移动。
苏念和江迟伏在简陋的木筏上,停止了无谓的划水,将所有的精力和所剩无几的体力,都用于控制筏子的姿态和方向。
筏子如同被卷入河道的枯枝,开始以一种比之前被动漂流快得多的速度,顺着暗流的边缘移动。方向正是他们想要前往的、油污带延伸、深色轮廓隐约存在的方位!
希望如同被重新注入空气的气球,微微膨胀。
然而,危险也紧随而至。
暗流的力量远非表面海浪可比。筏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晃动、旋转,每一次颠簸都更加剧烈,冰冷的海水不断泼上筏面,灌进他们单薄的衣衫和口鼻。绑扎浮木和塑料桶的绳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连接处剧烈摩擦,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更可怕的是,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的水流正逐渐变得紊乱、湍急。暗流并非平滑的带子,其内部充满了漩涡和力量不均的“水团”。筏子时而猛地被加速向前一推,时而又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骤然减速甚至原地打转。
苏念死死抓住作为“龙骨”的一根粗缆绳,身体紧贴湿滑的木排,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海面,试图预判水流的每一次变化,并用身体重心的微调、甚至用手脚去蹬踏水流,来对抗那可怕的撕扯力,竭力不让筏子被彻底卷入暗流中心那更加狂暴的区域。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沉默的角力。对手是无形而浩瀚的大海。
江迟效仿着她的动作,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自己,同时惊恐地看着身下那墨色海水翻涌出的、不祥的白色泡沫和细小的漩涡。他感到左肩的伤口在每一次剧烈拉扯中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喉咙里压抑着痛苦的闷哼。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体力的飞速消耗中快速流逝。
前方的深色轮廓,似乎真的……清晰了一点点?不再是纯粹模糊的色块,边缘似乎有了起伏的线条,像是……山脊?或者悬崖?
距离在拉近!暗流正在带着他们靠近!
但代价是,他们与暗流中心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中缩短。水流的拉扯力越来越大,筏子摇晃的角度越来越危险,绑扎的绳索发出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嘎嘣”声!
“绳子!”江迟惊恐地低喊,他看到绑着右侧最大塑料桶的那根关键绳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磨损、拉长!
苏念也看到了。她的心猛地一沉。一旦那个提供主要侧向浮力的塑料桶脱落,筏子会立刻失去平衡,在湍急的暗流中倾覆,他们绝无生还可能!
没有时间犹豫!
就在那根绳索即将彻底崩断的瞬间,苏念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她猛地松开紧抓的缆绳,身体在剧烈摇晃的筏子上几乎是扑了出去,扑向那个即将脱落的塑料桶和磨损的绳结!同时,她从腰间抽出那截原本用来制作浮具、现在充当腰带的破布条!
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腰部!湍急的水流撕扯着她的身体,几乎要将她卷走!她一只手死死抠住塑料桶边缘一个凸起的把手,另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将破布条绕过磨损的绳索和桶身,试图打一个死结,进行最后的加固!
“念姐!”江迟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拉她,但筏子猛地一颠,他自己也差点被甩出去,只能死死抱住身下的木头。
海水疯狂地冲刷着苏念,冰冷刺骨,力量大得让她眼前发黑。手指冻得麻木,几乎握不住布条。湍流中,她甚至感觉到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擦过了她的小腿。
但她咬紧牙关,凭着顽强的意志和求生的本能,手指如同铁钳,在冰冷和混乱中,终于将那个简陋的、浸透了海水的布条死死地缠紧、打结!
几乎就在同时——
“嘣!”
那根磨损的绳索,终于彻底断裂!
但新缠上的布条,在千钧一发之际,承担了部分拉力!塑料桶猛地一晃,向侧面歪斜,却没有完全脱离!
苏念借着塑料桶晃动的力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猛地拉回筏子上,重重摔在湿滑的木排上,呛出一大口海水,浑身脱力地颤抖,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
危机暂时解除。
但就在他们刚刚缓过一口气,抬头望向那似乎更近了一些的深色轮廓时——
前方的暗流,陡然发生了变化!
流速骤然加快!同时,海面之下传来一阵低沉得令人心悸的、仿佛巨石滚动的隆隆闷响!
紧接着,前方的海水颜色骤然变浅,露出了大片狰狞的、黑色的礁石尖顶!那些礁石如同潜伏在海中的巨兽獠牙,密布在前方,而他们所在的这股暗流,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冲向那片死亡礁石区!
“是暗礁!抓紧!”苏念的嘶喊声淹没在海浪的咆哮和那越来越近的、令人胆寒的隆隆声中!
来不及转向,来不及躲避!
脆弱的木筏,被狂暴加速的暗流挟裹着,如同离弦之箭,直直地撞向那片犬牙交错的黑色礁石!
末日,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