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什么!”
陆北辰猛地站起身,水瓢“哐当”一声掉进缸里,水花四溅。
他额角青筋跳动,眼底布满了红丝,“清音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她现在手废了,一个人生活都成问题!我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不管?!苏念卿,那是救命之恩!我们得讲良心!”
“良心?对,你陆北辰最有良心!”
苏念卿积压了数日的委屈和不安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眼泪决堤而出,她指着空荡荡的院门外,“你的良心都给了她叶清音!那这个家呢?我呢?你管过吗?你除了每天天不亮就去她那儿当牛做马,深更半夜才回来,你还记得你有个家吗?!”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争吵。
陆北辰看着苏念卿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胸中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瞬间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刺痛。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他猛地转过身,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手指关节瞬间红肿起来。
“我也不想这样!”
他背对着苏念卿,声音嘶哑,“可我欠她一只手!一只拿手术刀的手!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还?!我还能怎么还?!”
吼完这一句,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院子,再次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苏念卿无力地滑坐在冰冷的灶台边,将脸埋在膝盖里,失声痛哭。
这场争吵,很快就被有心人传了出去。
一直密切关注着陆家动向的林晓雪,听到消息后,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冷笑。
她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第二天,林晓雪提着一小包红枣,来到了叶清音的宿舍。
“叶医生,你好点了吗?”
林晓雪摆出关切的表情,“听说你为了救北辰哥伤得这么重,真是太伟大了。我们村里人都念着你的好呢。”
叶清音靠坐在床上,眼神依旧没什么光彩,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林晓雪自顾自地坐下,叹了口气:“唉,就是苦了念卿了。你是不知道,现在村里风言风语可难听了。都说北辰哥天天往你这跑,把自己媳妇一个人扔家里……念卿这两天眼睛都是肿的,看着真让人心疼。她还要准备高考呢,这状态可怎么考啊……”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叶清音的反应。
见叶清音放在被子上的左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林晓雪心中暗喜,继续添油加醋:
“要我说啊,这救命之恩是大,可也不能总这么拖着,让三个人都难受不是?叶医生,你是个明白人,也得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啊……你这手……以后可怎么办哦……”
她的话,叶清音入了心。
村里闲话、苏念卿的痛苦、自己绝望的未来……这些被她刻意忽略的问题,被林晓雪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叶清音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依旧没有回应林晓雪。
林晓雪知道种子已经种下,便假意安慰了几句,放下红枣,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下午,陆北辰像往常一样,沉默地来给叶清音挑水、收拾屋子。
他手背上的红肿和破皮清晰可见,整个人笼罩在一层低气压中。
叶清音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北辰哥。”
陆北辰动作一顿,转过身:“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清音摇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以后,不用再天天来了。”
陆北辰眉头紧锁:“你的手……”
“我的手是我自己的选择。”
叶清音打断他,语气出奇地平静,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悲凉,“那天在山上,推开你,是我心甘情愿的。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所以,你真的不用觉得欠我什么,更不用把自己逼成这样,也不用……让你家里为难。”
她意有所指。
陆北辰喉结滚动,看着她苍白却倔强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更加不是滋味。“清音,我……”
叶清音却不等他说完,忽然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希冀和脆弱,轻声问道:“北辰哥,如果……如果我需要人照顾一辈子,你……愿意吗?”
空气瞬间凝滞。
陆北辰完全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
他看着她眼中那点微弱的光,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他应该立刻点头,应该毫不犹豫地说“愿意”,这是报恩,也是他这些天行为所暗示的承诺。
可是……
“愿意”这两个字,此刻却重如千钧,卡在他的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面前浮现出苏念卿泪流满面的脸......
他的沉默,如同最冰冷的判决,瞬间击碎了叶清音眼中最后一点光亮。
她眼底的光迅速黯淡下去,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陆北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他沉默地转身离开,脚步沉重。
陆北辰离开后,叶清音在床上呆坐了许久,直到夕阳的余晖将小屋染成昏黄。
林晓雪的话,陆北辰的沉默,像把钝刀,反复凌迟着她的心。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绝望的心底破土而出。
第二天,叶清音第一次独自走出了宿舍。
她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有些笨拙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朝着柳林村陆北辰家的方向走去。
苏念卿正在院里晾晒洗好的衣服,看到叶清音出现,十分意外,连忙迎了上去:“叶医生?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她注意到叶清音的脸色比在医院时更差。
叶清音没有进屋,就站在院子里,目光平静地看着苏念卿,开门见山,没有丝毫迂回:
“苏念卿,我的手废了。”
她抬起自己依旧裹着纱布、无力垂着的右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了。拿不了手术刀,做不了精细活,可能连自己照顾好自己都难。”
苏念卿心里一紧,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叶医生,你别这么说,以后……”
“没有以后了。”
叶清音打断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苏念卿,“我和北辰哥,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如果不是后来他家出事,我们早就……”
她顿了顿,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条命,和这点救过他的情分。苏念卿,你把北辰哥还给我吧。我现在……只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