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太傅历淮的府邸深处,烛火彻夜未熄。郑韵身着锦袍,手指轻叩着紫檀木桌,桌案上摊着一张江南舆图,沈青的名字被红笔圈在长沙的位置,旁边标注着“镇国公”三个小字。
“沈青在江南根基渐稳,再让他待下去,恐成心腹大患。”历淮端起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冷光,“兵部尚书之位空悬已久,若能让咱们的人顶上,江南的兵权便能名正言顺收回。”
郑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门生李嵩已在兵部当值三年,只需再推一把,让他执掌兵部,第一步就算成了。到时候以‘江南匪患已平,无需重兵驻守’为由,调回飞虎军,再派咱们的人接管防务,沈青便成了无兵之帅。”
旁边的幕僚低声道:“可沈青在江南威望甚高,百姓多依附他,强行调兵怕是会引起哗变。”
“哗变?”历淮放下茶盏,声音沉了几分,“那就给他安个‘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罪名。李嵩掌兵部后,先让人搜集沈青与乡勇往来的‘罪证’,再由言官弹劾,陛下多疑,定然会召他回京问话。他若敢抗旨,便是坐实了罪名;若回京,便再无翻身可能。”
郑韵补充道:“我已让人渗透进江南的驿站,沈青与京城的往来书信,都会先经过咱们的手。只需稍作改动,便能让他与陛下之间生出嫌隙。”
“还有江南那些被沈青打压的旧族,”历淮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们恨沈青入骨,可暗中联络,让他们上书‘哭诉’沈青苛待地方,这样一来,舆论也能被咱们掌控。”
烛火摇曳,映着众人脸上的算计。郑韵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在江南的版图上:“等沈青被赶回京城,江南便是咱们的天下。到时候……”他没说下去,但眼中的野心已暴露无遗。
此时,远在江南的沈青正查看乡勇的训练情况,浑然不知京城的罗网已悄然张开。驿站里,一封他写给陛下的江南民生奏折,正被人用针尖挑开蜡封,准备添上几句“私通乡勇,培植势力”的字句。
长沙城的夏日来得早,镇国公府的梧桐树叶已绿得发亮。沈青坐在书房里,案上摊着江南各州的田亩账册,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土地的归属,不少地方标注着“隐匿”“不实”的字样。清丈田亩、分田到户的政令早已拟好,却迟迟未能下发——他知道,这道政令一旦推出,必然会掀起惊涛骇浪。
江南的士绅大户,历经数代经营,早已将大片土地纳入囊中,不少人甚至隐瞒田产、奴役佃户,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前几日沈青只是放出要清丈田亩的风声,便引得城中几家大姓士绅坐不住了。
“侯爷,平江陈氏的家主陈望山求见。”亲卫进来禀报,语气带着几分警惕。
沈青放下账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着绫罗、面色红润的老者走进书房,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随从,腰间隐约露出兵刃的轮廓。陈望山对着沈青拱手,笑容里却带着几分倨傲:“镇国公近日辛苦了,老夫特来探望。”
“陈老先生客气了,请坐。”沈青语气平淡,没有多余的寒暄。
陈望山坐下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开门见山道:“听闻国公欲清丈田亩,分田到户?老夫斗胆进言,此事万万不可。”
“哦?为何不可?”沈青反问。
“江南刚经大乱,百姓需要休养生息,而非折腾。”陈望山语气加重,“田产归属,历来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岂能说改就改?国公此举,怕是会寒了士绅之心啊。”
他口中的“士绅之心”,实则是在警告沈青——触动他们的利益,不会有好结果。
沈青看着他:“陈老先生是担心自家的田产?”
陈望山脸色微变,随即强硬道:“老夫家的田产皆是合法购置,但若国公强行分田,便是动摇国本!江南的士绅,谁家没有千亩良田?谁家没有护院私兵?国公真要把我们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再乱一次又何妨?”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江南大乱时,不少士绅趁机扩充私兵,名为“自保”,实则拥兵自重,陈望山便是其中之一,据说他家养的护院就有三百余人,个个身怀武艺。
沈青端起茶盏,指尖轻轻敲击着杯沿,没有动怒:“陈老先生是在威胁本侯?”
“不敢。”陈望山嘴上说不敢,语气却丝毫不让,“只是提醒国公,江南的水很深。我陈家在京城也是有人脉的,历太傅、郑大人都是我家的世交,真要闹到陛下那里,孰轻孰重,国公该掂量掂量。”
他这话是在暗示,只要沈青敢推行分田,他们便能联合京城的势力,将他赶出江南。
沈青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看向陈望山:“本侯推行清丈田亩,不是为了夺士绅的家产,而是为了让百姓有田种、有饭吃。江南隐匿的田产,足够分给无地的佃户,只要士绅如实申报,按律缴税,本侯绝不为难。但若有人敢藏匿田产、勾结乱匪,休怪本侯不客气。”
“至于京城的人脉……”沈青冷笑一声,“本侯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任何人参奏。倒是陈老先生,私养这么多护院,是想效仿乱匪吗?”
陈望山没想到沈青如此强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也不敢真的撕破脸,只能悻悻道:“国公好自为之。告辞!”
他甩袖离去,出门时重重哼了一声,态度嚣张至极。
陈望山刚走,周平便进来了:“侯爷,这几日已有七家士绅上门,都说了类似的话,言语间都透着威胁,还提到了历淮和郑韵。”
“意料之中。”沈青道,“这些士绅盘根错节,背后又有京城势力撑腰,自然敢跳出来反对。”
“那分田的事……”周平担忧道。
“先缓一缓。”沈青沉吟道,“江南刚稳,不宜再动刀兵。清丈田亩可以继续,但分田到户暂时搁置,先查清隐匿的田产,登记造册,让士绅知道咱们的决心。”
他知道,硬压只会适得其反,这些士绅既然敢威胁,必然有所依仗,说不定暗中早已勾结,真逼急了,难保不会再引发大乱。
“另外,让张猛暗中调查陈望山等几家士绅的私兵情况,看看他们的护院到底有多少,武器从哪里来的。”沈青补充道,“还有,盯紧他们与京城的联系,看看历淮、郑韵到底在背后做了什么。”
“是。”
接下来的几日,沈青没有再提分田的事,只是派官吏继续清丈田亩,对士绅的挑衅也暂时隐忍。但这并未让士绅们收敛,反而觉得沈青怕了他们,愈发嚣张。
长沙城西的李家,家主李富贵甚至在府中宴请其他士绅,席间扬言:“沈青不过是个北境来的武夫,懂什么江南的规矩?咱们只要联合起来,再让京城的大人施压,不出三月,定能把他赶走!”
这话很快传到沈青耳中。周平气得咬牙:“侯爷,这姓李的太嚣张了!要不要抓起来杀一儆百?”
沈青却摇了摇头:“现在杀,只会让他们抱团反抗。他们想跳,就让他们跳得再高些,等看清了他们的底牌,再一网打尽不迟。”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街道,百姓们正在田里忙碌,脸上带着对丰收的期盼。这些人才是江南的根基,只要稳住他们,士绅的跳梁小丑行径,终究成不了气候。
“传我命令,开仓放粮,给无地的佃户发放种子,鼓励他们开垦荒地,官府会给予补贴。”沈青道,“分田到户暂时做不到,但要让百姓看到希望,知道跟着本侯,能有饭吃,有田种。”
“是!”
消息传出,长沙城的百姓欢呼雀跃,纷纷涌向官府领取种子,对沈青的拥戴又深了几分。相比之下,那些囤积居奇、威胁官府的士绅,渐渐成了百姓眼中的阻碍。
陈望山、李富贵等人见沈青不接招,反而赢得了民心,心中开始不安。他们加快了与京城的联系,催促历淮、郑韵尽快动手,将沈青赶出江南。
京城的历淮府内,郑韵收到江南的消息,皱起了眉头:“这沈青倒是沉得住气,不接招反而拉拢民心。”
历淮冷笑:“他越是这样,越说明他心虚。让李嵩在兵部加快动作,尽快拿出接管江南防务的章程,再让言官准备弹劾的奏折,双管齐下,我就不信扳不倒他。”
江南的田亩之争,看似暂时平息,实则暗流汹涌。沈青与士绅的较量,背后是他与京城势力的博弈,这盘棋,才刚刚进入中局。
沈青站在书房里,看着案上的田亩账册,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分田到户是迟早的事,他可以等,但绝不会放弃。为了江南的长治久安,为了那些渴望土地的百姓,这场仗,他必须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