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金砖被晨光打磨得发亮,沈青站在文官队列的末尾,一身绯色官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疏离。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座象征皇权的大殿,龙椅上那个年轻的身影——新帝赵宇,正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带着几分初掌大权的倨傲。
沈青的视线落在赵宇脸上。这位新帝登基不过三月,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刻意模仿着先帝的威严,只是那偶尔闪烁的眼神,泄露出心底的不安。沈青暗自思忖:传闻赵宇在夺嫡之争中手段狠厉,今日一见,倒比想象中更沉不住气。
“沈爱卿。”赵宇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他将玉扳指重重按在龙椅扶手上,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久闻爱卿在北境战功赫赫,朕初登大宝,正需栋梁之材。今日特赏你黄金百两、锦缎千匹,再赐你京郊良田千亩,望爱卿今后尽心辅佐朕。”
内侍捧着赏赐清单上前,金光闪闪的物件在晨光下晃眼。群臣暗暗吸气——这赏赐未免太厚重,明摆着是拉拢,亦是试探。
沈青上前一步,坦然叩首:“谢陛下隆恩。”他没有像旁人那样谢主隆恩、表忠心,反而话锋一转,“只是臣常年驻守北境,早已习惯了军营粗食,金帛田产于臣无用。若陛下真有心意,臣倒有一事相求。”
赵宇一愣,挑眉道:“爱卿请讲。”
“北境兵权,臣愿悉数移交兵部。”沈青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臣在边关十年,伤痕累累,早已力不从心。恳请陛下恩准臣辞去官职,携家眷进京居住,做个闲散百姓足矣。”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谁不知北境兵权是沈青的根基?他竟主动交出?
赵宇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涌上狂喜,正要开口应允——
“陛下!紧急军报!”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武将班列中的吴奎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地闯入,手里高举着战报:“江南急报!南下大军行至长江北岸,遭江南联军拦截,双方已发生激战!我军前锋受挫,被阻于北岸,请示是否全力渡江!”
赵宇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猛地从龙椅上坐直身体:“江南联军?他们竟敢公然抗命?”他抓过战报,匆匆浏览,脸色越来越沉,“废物!连长江都渡不过去!”
他抬头看向群臣,早已忘了沈青的请求,厉声喝道:“众卿,速议!江南水师可调多少战船?陆军能否从侧翼迂回?务必在三日内突破长江防线!”
沈青默默退回队列,看着群臣围绕江南战事争论不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知道,赵宇暂时不会再打他兵权的主意了——外敌当前,他这个“北境柱石”,还有用。
太和殿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沈青站在角落,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太和殿内的争论声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最终,赵宇拍板定案:“命护国将军吴奎挂帅,即刻起京师大营五万大军,与先前南下的五万兵马汇合,共计十万大军,全力征讨江南逆党!”
他看向户部尚书:“户部务必在三日内筹备足够的粮草、军饷,不得有误!”
“臣遵旨!”户部尚书连忙躬身领命,额头却渗出了冷汗——如今国库空虚,要在三日内凑齐十万大军的粮草,绝非易事,恐怕又要加重赋税,百姓们怕是又要遭殃了。
赵宇又看向兵部尚书:“兵部即刻调派军械、战马,配合大军南下,务必保证军需供应!”
“臣遵旨!”
一道道旨意下达,群臣领命,原本因沈青“请辞”而略显诡异的气氛,被江南战事的紧张所取代。赵宇显然已将解除沈青兵权之事抛到了脑后,此刻满心思都是如何平定江南,稳固自己的帝位。
沈青站在队列中,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了然。江南战事一日不平,赵宇就一日不敢动他,他在京城就多一日安稳。
“退朝!”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声,赵宇拂袖而去,留下一群忙乱的大臣。
沈青随着人流走出太和殿,没有回驿馆,而是径直往城外的飞虎军营地走去。他需要尽快了解北境的消息,也需要安抚麾下的弟兄。
出了城门,秋意更浓,寒风卷着尘土,打在脸上有些生疼。沈青策马疾驰,不多时便抵达了营地。
五千飞虎军正在校场上操练,呐喊声此起彼伏,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周平见沈青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将军,您回来了。”
“弟兄们怎么样?”沈青问道,目光扫过操练的队伍,见他们精神饱满,士气未减,稍稍放下心来。
“都好,就是有些想家。”周平苦笑道,“京城这地方,规矩太多,弟兄们都觉得不自在。”
“忍忍吧。”沈青道,“等这边的事了了,我带你们回青阳。”
他走到中军帐,屏退左右,只留下周平:“探马有消息吗?北境那边怎么样了?”
周平压低声音:“今早收到赵虎的密信,说李朔按计划行事,已上书朝廷,称草原部落异动,请求增援。乌达尔的苍鹰部也开始在雁门关外游弋,动静不小,应该能引起朝廷的注意。”
“好。”沈青点头,“让他们继续演,动静再大些也无妨,只要别真的伤了自己人。”
“将军放心,李朔和乌达尔心里有数。”周平道,“只是……京城这边刚定下南征的事,十万大军南下,粮草军需怕是要从北方调,到时候会不会影响咱们的计划?”
沈青沉吟道:“肯定会有影响。户部为了凑集南征的粮草,必然会削减北境的供应,甚至可能驳回李朔的求援。这正是我们要的。”
周平一愣:“将军的意思是……”
“粮草越紧张,北境的‘危机’就越显得真实。”沈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李朔的求援被驳回,正好可以再次上书,言辞更恳切些,就说北境将士无粮无饷,难以御敌,请求陛下速派主将回防。到时候,赵宇就算再不情愿,也得考虑北境的安危。”
他顿了顿,继续道:“另外,南征的主帅是吴奎,此人虽是赵宇的心腹,却没什么大本事,十万大军看似势大,江南联军依托长江天险,未必会输。只要南征不顺,赵宇就更不敢动我,甚至可能需要借助飞虎军的力量。”
周平恍然大悟:“将军这是要坐山观虎斗?”
“可以这么说。”沈青道,“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阵脚,静观其变。南征打得越久,北境的‘戏’演得越真,我就越安全,咱们回青阳的日子也就越近。”
“属下明白了。”周平点头,“那咱们需要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沈青道,“让弟兄们安心操练,不要外出惹事,也不要与京城的任何人接触。我会在驿馆待着,尽量低调,不给赵宇抓把柄的机会。”
他走到地图前,看着江南与北境的位置,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江南那边,秦党经营多年,不是那么容易平定的。吴奎想速胜,怕是没那么简单。咱们就等着吧,等着京城的局势,因为这场南征,变得更加复杂。”
周平领命退下,中军帐内只剩下沈青一人。他望着地图上的京城,眼神深邃。这座繁华而危险的帝都,此刻正因为南征的决定而暗流涌动。他知道,自己必须在这场漩涡中小心翼翼地周旋,才能带着弟兄们,平安回到那个属于他们的青阳。
营外的操练声依旧响亮,带着飞虎军独有的锐气。沈青相信,只要这支队伍还在,只要北境的“戏”还在演,他就有足够的筹码,与赵宇,与这京城的暗流,继续周旋下去。
夕阳西下,将营地的影子拉得很长。沈青站在帐外,望着北方的天空,仿佛能看到雁门关的烽火,听到青阳传来的消息。
“依云,等着我。”他低声呢喃,声音消散在深秋的寒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