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元老院。
议事厅的穹顶压得很低，周围石柱高耸，将肃杀之气凝结在每一寸空气里。
环形议事厅内，以保守派领袖辛德斯大公为首的多位元老，正威严地端坐在议员席高位之上。而四大军团的掌权者分坐四方，如同四头在黑暗中互相审视的猛兽。
齐宁坐在第一军团席位上，姿态看似放松，指尖却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他是几位军团长里唯一的雄虫，但满身肃杀之气不输任何一方。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对面的克莱尔，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第一与第四军团因边境防区及资源分配问题积怨已久，这在军部高层是公开的秘密。
第二军团的恩塞上将正襟危坐，肩章一丝不苟。作为罗素家族在军部的代言人，他天然与第一军团和米迦对立，眼神中的敌意几乎不加掩饰。
第三军团的伦桑上将神色平和，如同一个真正的旁观者。但了解他的人都清楚，这位以忠诚闻名的老将，每一次看似中立的表态，最终都会精准地落在维护皇室利益的落点上。
第四军团的克莱尔上将面色沉凝，指间一枚代表伊安上将旧部的徽章若隐若现。他掌控第四军团数年，却始终未能完全收服那些忠于旧主的核心将领。而最近，顾家那个小残废，逐渐脱离掌控了……还恰巧是在和米迦结婚后……
当米迦步入大厅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集过去。他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第一军团的银灰军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在旁听席坐着的虫皇特使脸上也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半周前那场与君父的决裂从未发生。
见人到齐，满头银发的议长辛德斯敲响了权杖，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今日听证，旨在审议由克莱尔上将及一百二十七位议员联名提出的《军团管辖权明晰法案》。此法案要求严格限定各军团职权范围，禁止任何形式的跨军团常设机构，以维护帝国军事传统与稳定。”
话音落下，他锐利的目光直接刺向站在陈述席的米迦：“米迦·卡洛林少将，军委会授予你‘跨军团联合演习总顾问’一职，已涉嫌违背此立法精神。你，以及支持此任命的势力，必须在此做出解释。”
开场便将米迦与联合演习置于“涉嫌违法”的境地，政治绞索骤然收紧。
米迦站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他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辛德斯议长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冷静：“议长阁下，您说得对，这确实‘违背’了某些人乐于见到的、军团之间老死不相往来的‘传统’。”
他不等对方反驳，直接调出光屏，将一系列经过军委会验证的精密作战数据投射到中央巨幕上：
“这是过去三年，四大军团在边境对抗异兽的联合行动中，因通讯标准、装备接口、战术指令不统一等协同障碍导致的十七次重大失误分析——共造成三千七百二十一名军士阵亡，间接导致的防线失守事件达四十七起！”
议事厅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一位隶属于保皇党的中年议员立刻厉声反驳：“荒谬！军团各司其职乃是帝国基石！你以个别战例否定百年传统，分明是别有用心，企图扰乱军部秩序！”
恩塞上将也冷哼一声，声闷如雷：“危言耸听！第二军团独立作战能力冠绝四大军团，不需要外人指手画脚！”
“别有用心？独立作战？”米迦的目光转向他们，精准而锐利，“那么，请恩塞上将解释，为何在上季度瑞拉星作战中，第二军团因无法与第三军团的后勤系统对接，导致一支整编突击中队在敌后孤立无援，最终全员殉国？这份战报，此刻应该正压在军委会的档案深处。”
恩塞的脸色瞬间铁青，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米迦说的确有其事，他无从辩驳。
克莱尔上将适时起身，语气带着前辈的“关切”与“无奈”：“米迦少将，即便协同作战有必要，但由你——一个第一军团的军官来主导，实在难以服众。”
“这不仅关乎程序，更关乎第四军团的尊严。伊安上将若在，想必也不愿看到外人插手他毕生守护的军团。”他巧妙地将个人权位之争，包装成了对已故上司的忠诚与维护。
这一击极其阴险，试图从情感和道义上瓦解米迦的立场，并离间他与第四军团旧部的关系——哪怕此次的联合演习是由第四军部分人一手推进促成的。
“哼！”旁听的多唯闻此言，不禁发出一声冷笑，质问克莱尔：“米迦是我们小沉的雌君，在你的口中却成了外人？克莱尔，若伊安上将泉下有知，怕不会认同你这番言论吧？”
“多唯将军我并非此意……”克莱尔颇为头疼蹙眉，试图将这个话题模糊过去，
“别的先不提，我们就事论事。《管辖权法案》是为了杜绝潜在混乱，明确权责。跨军团协作并非不可，但必须在清晰的法律框架内，由各军团自主决定，而非通过一个模糊的‘总顾问’职位来越权指挥。”
他巧妙地将自己包装成法治的维护者，并将矛头指向了任命本身的核心漏洞。
恩塞上将立刻声援，声音洪亮：“克莱尔上将所言极是！第二军团坚决支持推行《管辖权法案》！绝不容许任何外部势力借协同之名，行干涉之实！”
“是啊，这也有违军部传统，会打破四大军团数百年来的平衡！”一名议员紧跟着开口。
压力完全压向了米迦。元老院的立法攻势与军团内部所谓的“依法”反对，形成了完美的夹击。
“平衡？”米迦清冷的目光扫过全场，“请问各位上将，长老，是表面的平衡重要，还是前线的性命重要？”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无人愿意接这个“尖锐”的话茬。
“更何况……”米迦沉吟，他再次切换光屏，显示出那份军委会任命书的全貌，并特意高亮了其中的关键条款，
“军委会授予我的，并非指挥第四军团的权力，而是一个迫不得已的‘试点任务’——‘跨军团协同作战模式探索特别顾问’！”他刻意强调了“试点”和“探索”二字。
“我的职责，是凭借我同时深入了解第一军团作战模式和第四军团新型装备技术的独特经历，搭建一个沟通的桥梁，找出协同作战的瓶颈，制定统一的底层标准！”
“这份任命，不是要夺谁的权，干涉什么别团军务，而是要为前线将士谋一条生路！是为了避免更多无谓的牺牲！”
他目光如炬，逼视克莱尔和一众议员：“请问诸位，尤其是克莱尔上将——您口口声声维护尊严，搬出已故的伊安上将，维护的究竟是帝国和第四军团的利益，还是您自己在军团内岌岌可危的权位？”
“你……你血口喷人！”克莱尔脸色涨红，猛地站起身，“我对第四军团和前上将忠心日月可表！倒是你，一个第一军团的少将想方设法的蒙蔽小沉，来插手进第四军团，是何居心，受谁指使？！”
这指控极其恶毒，直接将米迦的行为定义为蛊惑雄主，别有用心。
米迦眼神瞬间锐利如冰锥，他迎上克莱尔的目光，语气冷硬：“克莱尔上将，能够指使我的，只有帝国的利益和前线的需求。”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的弧度，犀利反击道：“倒是上将您，借由一个刚提名的“法案”，如此激烈地反对一个旨在拯救生命的‘试点’项目，您究竟在害怕什么？是害怕前线士兵死得不够多，还是害怕一旦协同作战成功，证明了现有体系的落后与您领导的无能？！”
这番话如同匕首，直刺要害！克莱尔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由红转青。
“米迦少将！注意你的言辞！”另一位保守派长老出声呵斥。
“我的言辞，远不及前线将士的鲜血触目惊心！”米迦毫不退缩。
这分寸不让的话如同惊雷，炸得整个议事厅鸦雀无声！克莱尔和赛恩脸色变得难看至极，虫皇特使的眼神也逐渐锐利起来——这个雌虫，看起来完全不顾及皇室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微妙时刻，议事厅厚重的雕花大门被缓缓推开，顾沉操控着轮椅，不疾不徐地滑入大厅。阳光从他身后照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光晕，明明坐在轮椅上，气势却瞬间压倒了在场许多站立的人。
见到来人，全场顿时哗然——按照元老院规矩，非诏不得入内。
“顾沉公爵？”辛德斯议长皱起眉头，“这是正规的听证会，非诏不得……”
“议长阁下，”顾沉打断他，温和的声音清晰传遍每个角落，
“根据《帝国法典》第七章第二条，世袭公爵在涉及重大军国事务、且其自身或直系亲属利益受到直接影响时，有权在元老院进行陈述和举证。我作为顾氏公爵，第四军团的法定继承人，没资格出现在此么？”
他目光扫过众议员和虫皇特使，最后落在克莱尔身上，“克莱尔上将刚似乎提起了先雌父？正好……”他抬手，一份文件投影在空中，赫然是伊安上将生前一份未公开的手稿片段，上面清晰写着对“未来跨军团协同作战”的构想与支持。
“先雌父的遗志，是希望帝国军力更强，而非困守门户之见。那么，究竟是谁在违背第四军团真正统帅的遗志？”
克莱尔的脸色瞬间难看。
不等克莱尔辩驳，顾沉目光转向第三军团上将：“伦桑将军，第三军团主力战舰的能源核心，至今仍受限于二十年前的设计瓶颈，导致峰值输出后必然进入五分钟的冷却期。这个致命缺陷，在遭遇战中是足以致命的。”
伦桑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波动。
顾沉紧接着抛出了真正的筹码：“我顾氏研究院，已初步完成该型能源核心的优化方案，可将冷却时间缩短至三十秒。作为协同作战计划的第一步，此项技术可无条件与第三军团共享。”
伦桑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这是无法拒绝的诱惑，直接关系到第三军团的实战能力与无数士兵的生死。
他沉吟足有十多秒，缓缓开口：“若真如此……第三军团认为，在确保各军团自主权的前提下，进行有限度的技术交流与协同探索，符合帝国长远利益。”
他依旧措辞谨慎，但态度已然转变，不再支持立刻通过那份苛刻的法案。
保皇党阵营出现了致命的松动。
克莱尔见状，脸色微变，厉声道：“顾沉！你这是公然利用技术贿赂，分化军团！”
“贿赂？”顾沉轻笑一声，目光骤然转冷，“那么，克莱尔上将，请您解释一下，为何在过去三年，您执意否决了七次由多唯和霖中将提出的，与其他军团联训练的议案？又为明知边境局势紧张，还刻意拖延第四军团新型通讯设备的列装？”
“您到底……是在维护第四军团的‘尊严’，还是在维护某些人害怕军团关系缓和后，自己地位不保的私心？”
他每一问都如同匕首，直刺克莱尔要害。更致命的是，他点名的多唯，霖等正是伊安上将最核心的旧部，此刻他们的沉默，本身就是对克莱尔最有力的反驳。
克莱尔被这连番质问逼得后退半步，脸色煞白。
而顾沉操控轮椅向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军团管辖权明晰法案》？在我看来，这是一份‘纵容落后、保护无能、阻碍进步’的法案！”
“今日，我，顾沉，以世袭公爵及第四军团法定继承人之名，正式反对此法案！并要求元老院成立特别委员会，重新审议所有阻碍军团战力提升的陈规旧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这已不是辩解，而是公开的宣战！
“够了！”虫皇特使猛的起身，声音威严，“陛下有旨，军团事务干系重大，不可轻动。今日之议，容后再决！”
这道旨意意图强行中止讨论。
一直沉默的齐宁此刻终于开口，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定特使：
“特使大人，听证会尚未形成决议。按照《元老院基本法》，此时中止，需经在场三分之二议员同意。您要现在表决吗？还是说……皇室现在可以随意干涉元老院流程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一顶“干涉元老院”的大帽子扣了回去。
特使一时语塞。看着议员席上明显开始犹豫不决的众人，只得悻悻坐下。
“小沉，你要为了一个雌虫，出让第四军团的利益吗？”克莱尔仍企图站在一个“自己人”的立场，“苦口婆心”来规劝顾沉。
顾沉闻言，轻笑一声，目光却冰冷地落在克莱尔身上：“克莱尔上将，公爵府的亲卫还等在门外，他们带了点，有意思的东西……一些，从合法渠道获得，和罗德能奇的通讯记录与财务来往证明，上将想看看吗？”
意有所指的话，轻描淡写，却语带明目张胆的嘲讽和威胁。
克莱尔闻言，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顾沉，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那些他与罗德、能奇的秘密往来，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顾沉……这个他一直以为掌控在股掌之中的残废雄虫，究竟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手段……
巨大的恐惧和震惊攫住了他，他踉跄一步，跌坐在椅子上，彻底失去了所有气势。
见此，那些原本支持他的保守派长老们，也纷纷移开目光，或低头沉思，或窃窃私语，态度明显动摇。
最终，这场备受瞩目的听证会，以克莱尔上将及其派系遭受重挫，跨军团协作理念得到初步认可而暂告段落。所谓的“管辖权议案”被无限期搁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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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公爵府花园里，米迦和顾沉并排。夕阳的余晖洒在湿润的石板路上，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今天你在元老院的表现很出色。”顾沉轻声说，语气里带着赞许和骄傲。
米迦停下脚步，侧头看他，冰蓝色的眼眸此时格外深邃：“是你来得及时。”如果没有顾沉带来的那些致命证据，他独自面对克莱尔和保守派的围攻，即便能守住立场，也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大获全胜。
“是他自己把刀递过来的。” 这个“他”，指的既是克莱尔，更是背后的虫皇。
一阵微风拂过，带着雨后清新的草木香气。顾沉突然伸手，轻轻拂去米迦肩头一片不知何时落下的花瓣。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米迦微微一怔。自从评估事件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多了些难以言说的东西。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米迦移开视线，掩饰住眸中翻涌的情绪，将话题引回正事，“四日后的帝国纪念日大典估计会有动作……”
顾沉的目光变得深邃：“那就准备接招。虫皇不会就此罢休。”他目光投向皇宫的方向，眼神锐利，“但他也该明白了，现在的我们，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
夜幕缓缓降临，公爵府的灯火次第亮起。在书房里，修斯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的计划书。
“今日虽暂时压过了克莱尔，但元老院的保守派势力仍然强大。”修斯说。
顾沉接过计划书，却先看向了米迦：“你觉得呢？”
米迦冰蓝色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思考的光芒：“虫皇与元老院虎视眈眈，恩塞与克莱尔接下来可能会联手。伦桑上将虽然松口，但他毕竟是保皇党。”所以形势依旧不容乐观啊……
“无妨。”顾沉淡淡道，“只要利益足够，保皇党也会权衡。今天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至于克莱尔……”
顾沉指尖划过光屏上克莱尔的资料，眼神变得犀利，“我要送他，上军事法庭。第四军团的实际掌权人，该换了。”
远处皇宫的钟声敲响，一声接着一声。而窗外，帝都的夜空乌云密布，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