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砸场子。”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天真的好奇，却像五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场间每一个人的心口上。
空气，死寂。
就连逍遥舟旁流动的云雾，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风辞酒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险些从舟头栽下去。大姐！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送团灭的！能不能稍微走一下流程？
苏轻言握着羽扇的手指微微一紧，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
这便是林碧痕。
她从不屑于虚与委蛇，因为这世间最大的虚伪，就是天道本身。对付虚伪，最锋利的武器，就是最纯粹的真实。
云霞仙子的脸上，那雍容慈悲的笑容僵了万分之一刹那，随即又如春水般化开，没有丝毫的涟漪。
她仿佛没有听见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依旧温和地看着林碧痕，眼中甚至带上了一丝长辈看待顽劣晚辈的包容与无奈。
“这位道友说笑了。瑶池清净，可没什么场子，能让诸位这般兴师动众地来‘砸’。”
她的话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法度，仿佛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事实。
“倒是贫道门下有一劣徒，名唤陆雪琪。莫非……诸位是为她而来？”
好一招四两拨千斤。
却绝口不提林碧痕的身份，将这群人的来意，直接定性为魔教中人寻私仇的纠缠。
如此一来，无论他们做什么，在外人看来，都是魔教妖人挑衅仙家圣地，瑶池占尽了“理”。
不等林碧痕开口，风辞酒已经一步抢上，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带点痞气的笑容，对着云霞仙子拱了拱手。
“哎呀呀，仙子误会了，天大的误会！”他摆着手，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我这位朋友，脑子有点直，喜欢开玩笑。什么砸场子，多难听啊！”
他话锋一转，笑得更灿烂了：“我们是来……‘友好交流’的！对，友好交流！久闻瑶池圣地乃世间第一等的人间仙境，陆雪琪仙子又是我们一位故友，许久未见，甚是想念。这不是想着，顺道来探望探望故友，再瞻仰一下圣地风采嘛！”
风辞酒一边说着，一边暗中给林碧痕使眼色，那双桃花眼都快挤抽筋了。
苏轻言也适时地轻摇羽扇，补充道：“家师逍遥阁主，与瑶池也算有几分香火情。此次我等前来，确无恶意，只是探友心切，行事孟浪了些，还望仙子海涵。”
她搬出“逍遥阁”的名号，既是给对方台阶，也是一种隐晦的警告。
云霞仙子目光在几人身上缓缓扫过。
逍遥阁的传人，昊天神殿的前神子，还有那个浑身被不祥黑甲包裹的魔族……这群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尤其是为首的这个绿衣女子。
她身上那股气息，连“锁天大阵”都在本能地排斥与警惕。
硬拦，只会立刻撕破脸，后果难料。
放他们进来……倒也无妨。
在这九曲瑶光阵之内，在这瑶池圣地之中，难道还怕他们翻了天不成？正好，可以看看他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原来是逍遥阁的高足，倒是在贫道面前卖弄了。”云霞仙子脸上的笑容多了一分“恍然”，仿佛真的信了他们的说辞，“既然是雪琪的故友，那便是瑶池的客人，何来海涵一说。诸位，请吧。”
她侧身一让，身后那片璀璨的光幕，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可容飞舟通过的门户。
门户之内，仙气扑面，瑞彩千条。
可林碧痕却敏锐地感觉到，在这片圣洁祥和的气息之下，埋藏着一股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怨”。
那不是寻常的怨气，而是一种被极致的圣洁之力反复冲刷、洗涤、压缩了无数遍之后，沉淀下来的，最纯粹、最深沉的绝望。
它像一只沉睡在光明海洋最深处的巨兽，安静，却散发着让灵魂战栗的恐怖。
这仙家圣地，分明是建立在一座巨大坟场之上！
逍遥舟缓缓驶入，门户在身后合拢。
众人被引至一处悬浮于云海之上的迎客殿。殿宇恢弘，玉柱金梁，有仙侍奉上灵果香茗，皆是外界难得一见的珍品。
云霞仙子端坐主位，姿态亲和，与苏轻言、风辞酒谈论着一些修行界的趣闻轶事，气氛一派祥和。
仿佛之前山门外的剑拔弩张，只是一场错觉。
林碧痕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座殿宇。
墨渊像一座沉默的铁塔，站在她的身后。
萧玦手握断剑，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片“正道仙境”，他曾经为之奋斗和坚守的世界，如今看来，却如此陌生而讽刺。
“师尊。”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如雪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众人齐齐转头。
只见一位白衣女子，缓步走入殿中。
她身姿卓越，容颜清丽，一头青丝如瀑，手按一柄通体如秋水般的长剑。周身气息沉凝，修为比在下界时，又精进了不止一个层次。
正是陆雪琪。
她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肌肤莹润，不见丝毫伤病之态。
可当林碧痕的目光与她对上的那一刻，心头却猛地一沉。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冷依旧，宛如寒潭。
可寒潭之下，却不再是过往那种坚冰般的执着与纯粹，而是压抑着一片狂暴的、即将喷发的火山。
她的平静，是伪装。她的安然，是牢笼。
“雪琪，你的故友们来看你了。”云霞仙子微笑着开口，语气亲切得如同对待最心爱的女儿。
陆雪琪的目光，在风辞酒和萧玦身上略作停留，最终，落在了林碧痕身上。
那复杂的眼神里，有惊愕，有惊喜，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境中看到一丝微光的颤动。
“你们……怎么会来？”她的声音很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想你了呗，来看看你。”风辞酒大大咧咧地说道，“看你在这里过得不错，我们就放心了。”
“多谢挂念。师尊待我很好，瑶池便是我的家。”陆雪琪垂下眼帘，声音清淡地回应。
这话一出，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风辞酒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这天，是彻底聊死了。
云霞仙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陆雪琪道：“既然是你的故友，你便代为师好好招待吧。来，为你的客人们，亲自奉上一杯我们瑶池的‘云顶仙茶’。”
“是，师尊。”
陆雪琪应道，走到一旁，亲手为众人烹茶。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优雅从容，每一个步骤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充满了赏心悦目的道韵。
很快，一杯杯氤氲着仙气的香茗，被她用托盘端了上来。
她走到林碧痕面前，微微躬身，双手奉上茶杯。
就在她躬身，脸庞被垂下的发丝和升腾的茶雾遮掩，恰好避开了主位上云霞仙子视线的那一瞬间。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林碧痕清清楚楚地“看”懂了那两个字。
——救我。
林碧痕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可她体内的功德之力，却在这一刻，轰然沸腾！
就在此时！
“哎呀！”
主位上的云霞仙子忽然发出一声轻呼，她面前的茶杯“不慎”倾倒，滚烫的茶水混合着一股精纯至极的法力，如同一道无形的利箭，朝着林碧痕的方向激射而来！
这一切快如闪电！
这一击，看似意外，实则蕴含着恐怖的威能和试探之意。
然而，那股法力还没靠近林碧痕三尺之内。
林碧痕右臂之上，那已经与血肉融为一体的【弑天锁链】，暗金色的纹路骤然亮起！
一股更加霸道、更加蛮不讲理的力量自动护主，瞬间便将那道法力洪流吞噬得一干二净，连一丝涟m都未曾掀起。
而在两股力量碰撞的刹那。
林碧痕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
她“看”到了！
顺着那股法力的轨迹，她清晰地感知到，在云霞仙子那看似圆融无暇的法力核心深处，盘踞着另外一股力量！
那股力量，阴冷、诡谲、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漠然。它不像法力，更像是一道程序，一个烙印，一道用更高等的法则写下的……诅咒禁制！
它源自上界！
“实在抱歉，人老了，手脚不听使唤了。”云霞仙子满脸歉意地站起身，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失手。
她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在林碧痕身上，眼底深处，划过一抹极致的惊异与忌惮。
刚才那一击，竟然……被化解得无声无息？
林碧痕缓缓放下茶杯，抬起头，看向云霞仙子，忽然笑了。
“没关系。”
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愉悦。
“仙子，小心点好。”
“不然，茶杯碎了是小事……”
“要是您身体里某些‘不干净’的东西，一不小心被我这朋友的‘莽撞’给碰碎了，那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