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律宗是吗？”
林碧痕轻声自语，那声音里没有被通缉的惊惶，反而透着一丝冰冷的，仿佛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愉悦。
街道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墙隔开。
燕如玉扛着枪的肩膀微微一沉，就连一直沉浸在自身悲哀中的萧玦，也抬起了眼，视线聚焦在林碧痕那张平静得过分的侧脸上。
她明明是漩涡的中心，却比任何一个旁观者都要镇定。
“既然他们这么喜欢‘秩序’，这么喜欢‘审判’……”
林碧痕的目光从那张画着自己、极尽丑化之能事的画像上移开，缓缓扫过城墙下那些或敬畏、或贪婪、或麻木的面孔。
“那我就送他们一场最大的‘不公’。”
这句话音量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在玉盘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她转头，看向风辞酒。
“给我讲讲这个天律宗。”
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初入望川城时的好奇与疏离，而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一种庖丁解牛般的审视。
“我要知道他们的一切。”
“弱点、仇家、内部矛盾……所有能写进‘差评’里的细节。”
风辞酒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光。
那光芒，他在下界时见过。每一次林碧痕准备掀翻一个不公的牌局时，她的眼睛就是这样，亮得惊人，仿佛一个找到了系统致命漏洞的顶尖程序员，闪烁着混合了破坏欲与创造欲的炽热光芒。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点因为回到自家地盘而生出的轻松感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尾椎骨窜起的战栗与兴奋。
他知道，这位姑奶奶，又要开始她的“差评”大业了！
“嘿，这你可问对人了！”
风辞酒一把搂过林碧痕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脸上重新焕发出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神采，仿佛刚刚那个凝重的他只是个幻觉。
“站这儿说多没劲，目标太大。走，醉仙居，我定了个最好的雅间，咱们边喝边聊！”
他不由分说，领着林碧痕，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往城中最繁华的街道走去。墨渊无声地走在林碧痕另一侧，宽阔的重甲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隔绝了所有不怀好意的视线。燕如玉和萧玦对视一眼，也默契地跟上。
醉仙居。
不愧是西州第一酒楼，雕梁画栋，檐角飞翘，门口两个巨大的红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楼内人声鼎沸，酒气、菜香混合着修士们高谈阔论的法力余波，形成一种独特的热闹气场。
风辞酒熟门熟路地领着众人穿过大堂，上了三楼一处临窗的雅间“邀月台”。
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望川城的夜景。
“小二，把你们这儿最好的‘火烧云’上三坛！再来一份金丝盘龙鳝，一份碧血麒麟脯……看着上，别怕爷付不起钱！”风辞酒豪气干云地一挥手。
很快，酒菜流水般送了上来。
那“火烧云”呈琥珀色，倒入杯中，竟有丝丝缕缕的赤色光华流转，酒香醇厚，入喉如一线火，瞬间点燃四肢百骸。
燕如玉灌了一大口，痛快地哈出一口气：“好酒！比修罗界的血酒带劲！”
萧玦只是默默地端起酒杯，看着杯中流转的光，眼神晦暗不明。曾几何时，他也是各大神楼仙阙的座上宾，品尝的是琼浆玉液，身边围绕的是阿谀奉承。如今……
“行了，别卖关子了。”
林碧痕没有动筷，只是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富有节奏的声响，打断了风辞酒的自我陶醉。
“说吧，天律宗的黑料。”
风辞酒嘿嘿一笑，给自己满上一杯，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如同一个贩卖绝密情报的贩子。
“说起这天律宗，那乐子可就多了。表面上，他们是西州秩序的维护者，‘天律’之下，众生平等。可实际上，这‘天律’就是他们家开的。”
他的语调带着三分嘲弄，七分不屑。
“就拿宗主‘律天尊’来说，号称铁面无私，执法如山。
可他最宠爱的小儿子，三年前在外面游历，看上了一个小宗门的圣女，求爱不成，直接屠了人家满门，抢走了人。这事闹得不小，结果呢？”
风辞酒呷了口酒，眼神轻蔑。
“结果天律宗对外宣称，那小宗门勾结魔道，图谋不轨，他们是‘替天行道’。那个被抢走的圣女，被污蔑为魔道妖女，打入了天律宗的天牢，至今生死不知。而那位公子，现在还好端端地当着他的少主，前呼后拥。”
他顿了顿，看向林碧痕，观察着她的反应。
林碧痕的眼眸深处，一抹淡淡的金芒一闪而逝。
“还有呢？”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还有他们的‘天律法网’，”风辞酒继续道，“号称监察西州，清除一切罪恶。
可这网，只对外面的人狠。天律宗内部的弟子犯了事，只要有点背景，都能通过各种‘合法’的程序脱罪。
反倒是那些被他们欺压的小门小派，只要稍有反抗，就会被法网锁定，扣上一顶‘违逆天律’的大帽子，抄家灭门。”
“百年前，西州有个‘墨鸦世家’，精通遁影刺杀之术，因为不愿意臣服，被天律宗一夜之间抹除，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放过。对外，罪名是‘修习禁术，危害西州’。”
呵，”燕如玉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眼中战意升腾，“杀光不服的，修罗界也常这么干。不过我们从不找借口。
萧玦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些手段，他太熟悉了。昊天神殿，也是如此。用秩序的名义，行霸道之事。
“仇家不少，敢怒不敢言的更多。”风-辞酒总结道，“至于内部矛盾，那就更有趣了。律天尊座下有两大亲传弟子，大师兄叫‘刑律’，二师兄叫‘典律’。
刑律主张铁血手段，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典律则主张怀柔，用利益和秩序慢慢渗透。
两人为了未来的宗主之位，斗得跟乌眼鸡似的，门下弟子也分成了两派，互相下绊子是常有的事。”
林碧痕安静地听着，指尖的叩击声从未停止。
她的脑海中，一张巨大的关系网正在缓缓铺开。律天尊的伪善，其子的暴行，刑典二律的内斗，墨鸦世家的血仇……每一个节点，都是一个可以引爆的炸药桶。
“就说最近吧，”风辞酒终于说到了关键，“他们为了彰显自己的‘威严’和‘公正’，正准备搞一场盛大的‘西州论法大会’。”
他压低声音，神情变得玩味起来。
“到时候会公开审判一批他们抓到的‘邪魔外道’，用来杀鸡儆猴，巩固他们在西州的统治地位……”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林碧痕眼中的光却越来越亮。
公开审判？
杀鸡儆猴？
斩草除根的补刀秀？
这简直就是把“差评”的素材，打包好了，用最大的扩音法阵，昭告天下，然后恭恭敬敬地送到她面前。
林碧痕嘴角的弧度，在灯火下勾勒出一抹危险又迷人的影子。
“论法大会？”
“好啊。”
她拿起那杯一直未动的“火烧云”，轻轻晃动，杯中赤色的光华流转，映得她眼底仿佛有火焰在跳跃。
“我们就去给他们……捧个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