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明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地对赵卫红、赵卫平和林晓雪说:你们知道吗?在监狱里面的最后一年,我认识了个高人。他给我算过命,说我王振明命里该有这一劫,但劫后必有大福!你们看,这不就应验了吗?
赵卫平忍不住开口:振明,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安顿下来,找份正经工作...
工作?王振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卫平啊,你还是这么保守。我王振明是什么人?当年能在政界在商界呼风唤雨,现在照样可以!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狂热:而且现在更好,我有儿子了!有了继承人!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是老天爷在给我机会,让我王振明这一脉能够延续下去!
振明!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赵卫红急忙站起身,想去制止王振明。
王振明却浑然不觉,依然沉浸在狂喜中:我不是胡说八道,而是知足常乐!现在我王振明虽然不是顺风顺水,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吧!虽然这两个孩子血缘上跟我关系不大,但是他们毕竟姓王啊!姓王那就是我的孩子,我王振明响当当的就是他们的爸爸!以后我这个做爸爸的以后一定要好好培养这两个孩子,送他们出国留学,让他们成为人上人!
振明!赵卫平终于忍无可忍,你清醒一点!我们现在的情况你还不明白吗?连房租都是勉强凑出来的,哪来的钱送两个孩子出国留学?
王振明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他环顾着这个简陋的出租屋,看着姐妹俩身上朴素的衣物,终于像是从一场美梦中惊醒。
王振明喃喃自语,随即又挺直了腰板,钱不是问题!我王振明有的是门路...
你那些门路,就是再一次把你送进监狱!赵卫平厉声打断他,你还想重蹈覆辙吗?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狠狠浇在王振明头上。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旧沙发上,双手捂住脸。沉默在狭小的客厅里蔓延。过了许久,王振明才缓缓抬起头,眼中狂热的光芒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是啊!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王振明了。王振明苦笑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太想抓住点什么了。在监狱里面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如果我还能出来,一定要重新开始。可是现在咱们这个光景,该怎么办呢?
现实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悔悟就变得仁慈。王振明终于明白,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即使用十五年的牢狱之灾来偿还也是远远不够的。
真正的新生,从来都不是老天爷的赏赐,而是要在这片废墟之上,用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地重建。
放学时分,实验中学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王振明和赵卫红、赵卫平以及林晓雪站在人群里等着王新军放学。赵卫红的目光在涌出校门的学生中搜寻着说道:新军一般都是这个时间出来。
林晓雪紧张地绞着手指,脸色苍白。赵卫平安抚地拍拍她的肩,眼神里却同样藏着忧虑。突然,林晓雪呼吸一滞:来了!只见一个清瘦的少年背着沉重的书包,独自走出校门。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步伐很快,像是要逃离什么。
新军!林晓雪激动地喊出声,声音都在发抖。
王新军抬起头,看到他们这一行人时明显愣住了。他的目光在林晓雪脸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开,脚步顿在原地,带着明显的迟疑。林晓雪快步上前,眼泪已经涌了出来。她颤抖着指向身旁的王振明,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新军,这、这是你爸爸!你的亲爸爸他回来了!
王振明强挤出一个笑容,上前两步。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亲切温和:新军,都长这么大了!他伸出手,想要拍拍儿子的肩。就在他伸手的瞬间,王新军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书包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王新军把脸埋得更低,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别怕,王振明保持着僵硬的笑容,爸爸就是,就是想看看你。
王新军依旧不说话,只是把书包带子攥得更紧了。旁边经过的学生好奇地张望,窃窃私语。王振明的笑容挂不住了,他环顾四周,突然提高音量:怎么了?我是你爸爸,还能吃了你不成?
这话一出口,王新军反而又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贴着墙壁。
赵卫红赶紧拉住王振明:你小声点,别吓着孩子。
林晓雪已经哭得不能自已:新军,妈妈对不起你,可是这是你爸爸啊!
王新军终于抬起头,目光从林晓雪脸上扫过,又在王振明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疏离。他轻声说:
我要回家做作业了。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打在每个人脸上。王振明怔在原地,伸出的手缓缓垂下。
赵卫平叹了口气,走上前柔声对新军说:走吧,姑姑送你回家。
看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跟着赵卫平离开,王振明突然笑了。那笑声干涩而苍凉:好啊,真好。我王振明在商场上混了半辈子,现在连自己儿子都怕我。
林晓雪泣不成声: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孩子...
王振明转过身,眼神凌厉,这几年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们谁有资格教他?
校门口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他们站在秋风里。王振明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终于明白:有些距离,不是血缘就能跨越的;有些伤口也不是一句爸爸回来了就能愈合的。有时候王振明又想到了自己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女儿,于是突然问了一句:
“艳丽现在怎么样?”
“艳丽!”赵卫红顿了顿,看了一眼王振明,“艳丽先是跟着方家哥嫂一起生活,方振富和方菊芳对她视如己出,艳丽自己也争气,今年才考上了重点大学,学的是金融。现在艳丽住校,一般放了寒假才能回来!”
王振明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他心上。他脸上闪过的复杂情绪中有骄傲,更有深不见底的愧疚。
赵卫红接着说:“大军和艳华,那对双胞胎,都大学毕业了。大军去了陆航旅当飞行员,艳华在实验中学当老师,都很有出息。二军那孩子,上了美术学院,也快毕业了。对了,和二军一起考上美术学院的还有李铭!”
“李铭?”
“是赵卫国和李正康的儿子!”赵卫红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现在就是爸和妈,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比从前。尤其是妈,血压一直不太稳。我们,我们都没敢告诉他们你今天具体出来的日子,怕他们情绪激动……”
听着赵卫平娓娓道来,描绘着这十几年来他错过的所有家庭轨迹,孩子们的成长,父母的衰老,王振明再也控制不住。他猛地低下头,用那双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从指缝中溢出,顺着手腕流下。他不是一个轻易落泪的人,在狱中最难熬的时候也没掉过一滴眼泪。但此刻,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听着亲人们的近况,听着这物是人非的变迁,听着姐妹俩话语中不带怨恨、反而带着接纳的平静,他情感的堤坝彻底崩溃了。
王振明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压抑地、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赵卫平也红了眼眶,默默地将纸巾盒推到他面前。
突然方振富打来电话邀请王振明和赵卫红、赵卫平、王新军包括林晓雪在家里一起吃饭,算是给他们压压惊。深秋的夜晚,方振富家里的餐厅里灯火通明。红木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却无人动筷。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王新军低着头,手中的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林晓雪坐在他身边,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期盼。王振明坐在赵卫红身边,神情局促,崭新的衬衫领口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方振富作为今晚的东道主,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方菊芳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目光温和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振富哥,王振明终于打破沉默,苦笑着摇头,你也看到了,新军这孩子,根本不认我。
林晓雪的眼泪地流了下来,她慌忙用袖子擦拭。
王振明继续说:我现在就像个迷路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新军是晓雪生的,可这些年是卫红和卫平在照顾。还有艳丽这边也是。卫红、卫平带着艳丽到澳洲生活过一段时间,也挺不容易的,后来我他说,艳丽在你们家住过一段时间,管你叫你爸爸。是不是这样的!
方振富心里惊了一下,尴尬地看看王振明:“振明,这件事情你听我解释一下!”
“振富哥不用解释,咱们是亲兄弟,你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王振明的声音开始发抖:振富哥,现在我就想问问你,以后我该怎么相处?对外该怎么称呼?艳丽现在叫你爸爸,我算是艳丽的什么人?是爸爸还是叔叔,那卫红她还是不是我老婆?还有林晓雪生的这个新军也是我的儿子,从理论上讲是我和林晓雪非婚生下的新军,我是孩子的爸爸,那林晓雪是我的什么人?是情人还是老婆?振富哥,现在我有点乱,你帮助我捋一捋!
方振富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目光扫过赵卫红憔悴的脸,扫过林晓雪泪流满面的样子,最后落在王新军始终低着的头上。这个在官场上游刃有余的男人,此刻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餐厅里只剩下林晓雪压抑的啜泣声。
就在这时,方菊芳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来说个故事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春风般抚过每个人的心,老家村口有棵大槐树,一百多年了。它的树干早就空了,可是每年春天,依然会长出新芽,开出槐花。为什么?因为它的根还活着。树的根在地下交错盘绕,分不清哪条根属于哪根树枝,但它们都在努力地输送养分。
方菊芳的目光落在王新军身上:新军,你知道吗?你就是那棵树上最新鲜的嫩芽。晓雪妈妈给了你生命,就像土壤给种子生命。卫红姑姑和卫平姑姑这些年的照顾,就像阳光和雨露。而振明爸爸,她顿了顿,他就像突然回来的春天,虽然迟到了,但依然能够给你无限的温暖。
王新军终于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
方菊芳又看向王振明:振明,树不会问哪条根更重要,它只知道所有的根都在帮它生长。你又何必非要分清楚,谁是你的什么人呢?要我说,从今往后,对外就说,咱们是一家人。经历过风雨,走散过,但终究又聚在一起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