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整个乾清宫陷入突然的寂静。
朱由检也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一脸“我为陛下献上绝世妙计,快夸我”的范景文,脑子里一片空白。
泰山封禅?
我不过是想出个城,去趟郊区,这是要直接让我上天?
“你……你……”
徐光启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闷棍,他猛地扭过头,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范景文,气得嘴唇都在哆嗦,脸色由红转紫。
“范景文!”
“你……你这个奸邪小人!谄媚阿附的奸逆!”
他显然是被气昏了头,骂的异常难听。
“竟……竟敢蛊惑陛下,行此虚浮之事!你……”
徐光启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猛地一黑,整个身子晃了晃,竟要向后倒去。
“徐阁老!”
王承恩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后面稳稳扶住了徐光启摇摇欲坠的身体。
“混账!”
朱由检也猛地从御座上站起,一声雷霆暴喝。
他指着还跪在地上的范景文,怒不可遏。
“范景文!泰山封禅,乃是帝王极致之礼,朕岂会不知?”
“然则你可知,太祖、成祖皇帝为何不封禅?非不能也,实不屑于此等虚名!”
“更遑论那宋真宗,为掩盖澶渊之耻而强行封禅,徒令后世耻笑至今!”
“如今辽东虽定,但女真残部未靖,各地天灾时有发生,流民尚需安抚!”
“朕若在此时效仿真宗,行封禅之事,岂非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效那昏君之行,只为博一己之虚名?!”
这一番怒斥,句句诛心!
骂完,朱由检看也不看范景文,立刻转向徐光启,语气变得关切无比。
“快!给徐爱卿赐座!让他缓缓!”
“徐爱卿,朕岂是不辨是非之人?莫要动怒,气坏了身子。朕还需要你的辅佐!”
徐光启被王承恩扶着坐下,听到皇帝这一番严词拒绝,胸中那口郁结的急火,总算是慢慢消了下去。
他喘着粗气,对着朱由检拱了拱手,声音沙哑。
“陛下…圣明。”
而跪在地上的范景文,早已是冷汗涔涔,将背后的官袍都浸透了。
他真想狠狠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刚才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就好像冥冥之中被什么控制了一般,鬼使神差地说出这种话来!
朱由检看徐光启缓过来了,才冷冷地瞥了一眼范景文。
“罚俸一月,好好反省!”
“臣……谢陛下隆恩!”
范景文如蒙大赦,重重磕了个头。
暖阁里的气氛,终于稍稍缓和。
朱由检重新坐回御座,看着面色依旧苍白的徐光启,放缓了语气。
“徐爱卿,刚才朕是想说……”
“大明如今,国力蒸蒸日上,势头正好。”
“朕以为,正可借此次天工城落成大典,又恰逢年末,各国使臣都要来京朝贺。”
他拿起那份关于天工城的奏折,目光变得深远。
“让那些不臣之人,让那些宵小,也让那些友邦,都好好看看。”
朱由检看着面色和缓下来的徐光启,脸上的怒意也消散了。
“起来吧。”
朱由检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范景文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退到一旁,再不敢多言半句。
朱由检的视线重新回到徐光启身上。
“朕读史书,知天下从无永逸之年。尧有洪水,汤有七年大旱,皆成圣主。如今天灾频仍,此非独朕与诸卿之困,实乃上天砥砺之石。”
“然,《易》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上苍降下考验,我辈是怨天尤人,还是奋起自强?“
”今日这座‘天工城’便是朕与诸卿的答案!我们不求虚文封禅,但以实干强国!“
“要让那城中产出的每一寸钢铁,每一门火炮,每一项格物新学,都化作我大明的筋骨血肉!”
“朕要用它告诉天下万民,告诉四海边夷——”
“我大明,或许会遭遇天灾,但绝不会被天灾击垮!”
徐光启张了张嘴。
终究还是将劝谏的话咽了回去。
让那些四夷看看大明的肌肉,确实能省去不少口舌和动荡。
“陛下……圣明。”
徐光启深深一揖,最后一点固执也随之散去。
“王承恩。”
“奴婢在。”
“传旨钦天监监正。天工城落成大典,朕要亲临。为朕,择一个良辰吉日。”
次日早朝。
汤若望身着绯色团领衫,胸前一方云雁补子振翅欲飞,乌纱帽下,神色肃穆。
“臣,钦天监监正,奉旨推演天时,稽考历数。谨奏陛下:十一月二十日,申时,乃天赐之吉期,大典之行时!”
他顿了顿,声音传遍整个金殿。
“此日,木火通明,大利百工;星曜归垣,黄道大开;卦承贲象,光华自生!”
一连串的推演之言(不水文,从我做起。)
“此日行典,可得天佑,基业长青,彪炳史册!”
“准奏。”
朱由检一锤定音。
整个京城,都因为这个即将到来的盛大典礼而运转起来。
工部负责最后的收尾与装饰。
兵部负责规划御驾出行的路线与安防。
礼部则忙着拟定典礼的流程,并向各国使臣发出观礼的邀请。
然而,就在这片忙碌之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奏报,递了进来。
王承恩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神情微妙。
“皇爷,礼部的徐阁老求见。”
“宣。”
徐光启躬身行礼,面带一丝忧色。
“陛下,朝鲜使臣一行,已于昨日抵京。”
朱由检的笔尖顿了顿。
“哦?比往年早了些。”
“是。”徐光启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本,双手呈上,“这是朝鲜国主李倧的亲笔国书。朝鲜使臣想尽快陛见,商讨……关于义州驻军一事。”
义州驻军。
他们终究还是反应过来了。
当初为了从海运为义州城一战补给粮草,大明强硬的进驻朝鲜义州城。
名曰:“共御东虏,守望相助”。
想收回去?
朱由检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种扯皮耍赖,绵里藏针的活计,最适合的莫过于他那位正在南京督行新政的皇叔福王朱常洵了。
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的目光落在徐光启身上。
朱由检的目光落在徐光启身上。
让徐光启去将礼法绝对没问题。
可让他去办这种“刘备借荆州”的无赖事……
怕不是三句话,就得被朝鲜使臣的“忠孝仁义”给绕进去,反过来劝自己要以德服人,彰显天朝大度。
不行。
对付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就不能讲道理。
得让他们看清,什么是现实。
“告诉朝鲜使臣。”
朱由检将那份奏本随手丢在一旁。
“就说朕,近来为天工城大典宵衣旰食,无暇他顾。”
“此事,典礼之后,再议。”
“这……”徐光启面露迟疑,“陛下,朝鲜使臣态度恳切,若如此拖延,恐有失我天朝体面…”
朱由检摆摆手道:”无妨,就说义州一战,朝鲜的态度朕看到了。定会给一个巨大的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