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嘶鸣，尘土飞扬，疆场如同翻滚的怒海。孟金龙战败郑子明，一战成名，正策马横行来回，气势如虹，仿佛整个疆场都是他一人的舞台。他大笑着高声叫阵，犹如猛虎咆哮：“还有谁敢来战我孟金龙？”
城头之上，赵匡胤一身金甲，神情凝重。他双眼灼灼，死盯着疆场上的孟金龙，眼中燃起怒火。这一刻，他再按捺不住，猛一提气，脚下一夹马腹。那匹花斑豹马前腿猛蹬，后腿强崩，尾巴一甩，长嘶一声如雷贯耳，“唏溜溜”破风而出，箭矢般冲入疆场！
风声呼啸，尘沙倒卷，赵匡胤仿佛从天而降的战神，身披蟠龙金甲，手握齐眉金棍，威风凛凛。孟金龙抬头一看，神情一怔，随即狞笑：“来将通名！”
赵匡胤冷声回道：“郭元帅驾前先锋赵匡胤是也。”
孟金龙哂笑一声：“杀人的凶犯？听说你在京中闹事，逃出京都，我以为是什么样的英雄豪杰，原来不过尔尔，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稀松’。正好我今天手痒，就拿你立功请赏！”
赵匡胤神色不动，声音如铁：“孟金龙，别以为你赢了两阵便可恣意妄为。那不过是侥幸之胜，若再交手，你恐性命难保。我劝你回营，叫你家高王爷亲自出马。身为主将，却让你一员先锋来替他垫马蹄，岂不荒唐！”
“你少拿话激我！”孟金龙眼露凶光，“和你这样的货色交手，哪需王爷出头？我孟金龙一人，就能包打前敌！”
赵匡胤冷笑：“那我今日便教你收起你的狂妄，看看你有几分斤两！”
话音未落，赵匡胤已然出手，蟠龙金棍在手中如龙翻滚，先虚点一招，随后虚晃一击，第三招猛然砸落，正是杀招实发！
孟金龙冷哼一声，抬刀崩架，“当啷”一声响彻天地，刀棍交击，火星迸溅，两人已战在一处！
疆场之上，战鼓雷动，军旗翻卷，万众瞩目。
孟金龙气力沉雄，每一刀砸出，似欲劈山断岳，带着山崩海啸般的压迫之势；赵匡胤则以巧制胜，游走腾挪之间，借力打力、引导化解，步步试探，步步逼近。二人你来我往，转战数十回合，兵器碰撞之声震耳欲聋，杀气冲霄！
四下军卒早已惊呆，喝彩与呐喊混作一团，疆场边缘的军号声持续高鸣。
然而，正当战至酣时，城头忽然响起鸣金之声“当当当！”乃是高行周令兵退战。
孟金龙一听，心中不甘，却也不敢违令，只得收招勒马，向赵匡胤叫道：“赵匡胤，我家王爷收兵了，明日再战！”说罢拨马回营。
赵匡胤见状，也不追赶，收兵还城。
?
回到中军大帐，孟金龙怒气未消，一步冲至帅案前，拱手质问：“王爷千岁，末将正与赵匡胤激战，眼看可胜，为何鸣金收兵？”
高行周面色沉稳，手抚长须，冷静道：“你连胜两阵，虽是战果，但也有疲惫。那红脸之将赵匡胤，乃赵弘殷之子，我与他父同殿为臣，早闻其人不凡，今见其身手不俗，恐你久战有失，故收兵稳局。”
孟金龙怒道：“王爷莫要长敌志、灭自威！明日交战，我定将赵匡胤生擒活捉，砍下头颅献于麾前！”
高行周冷冷看他一眼，语气顿沉：“孟金龙，你要记住，骄兵必败！”
孟金龙不服，拱手而退，重重踏出军帐，高行周目送其背影，神色愈发凝重。
他叹了口气，吩咐刘文瑞备好棺椁，将今日战死的毛松朋入殓，并派人护送回籍安葬。一直忙到夜半，方才回帐歇息。
高行周独坐帐中，眼神幽沉，久久无眠。他心头翻腾着愤懑之意：气的是当今昏君刘承佑宠信奸佞，害死史弘肇等老臣；恨的是郭威这老狐狸，竟敢背主造反，置君父于不顾；更恨的是自己麾下两员大将一个死、一个伤，士气受挫！
他眉头紧锁，心头更是不安。一个赵匡胤，竟有如此能为，若放任不管，早晚会成大患！他又想起失联的王朴那是他同门师兄，眼下不露面，不明站哪一边，这叫他左右为难。
而更深的恐惧是：在这个风云诡谲的大时代，一切人心、忠义、礼法，全都如同疆场尘沙，稍有风动，便是天翻地覆！
黎明的第一缕灰光，从滑州城的瓦脊间探出。露气未消，旌旗上挂着寒珠，晨风吹过，金鼓微响。高行周一夜未眠，心中阴霾如山。天一亮，他披挂整齐，银盔覆顶，胸甲反光，腰佩宝剑。那柄“回马转林枪”挂在鞍侧，黑缨轻抖。
他默默吃完战饭，未言一句，眼神却比夜色还冷。刘文瑞、彭百福、彭百禄三将早已候命，见主帅出营，齐声请令。高行周只是抬手一指：“出兵。”
号角一声，铁骑奔腾。五万汉军如潮，涌出关口，旌旗翻卷，声势震山。高行周居前，双目凛冽如鹰，冷冷地望向城头：“郭威，今日该算旧账了。”
不多时，滑州城内炮声轰鸣。火光冲天，烟雾滚滚。片刻后，城门大开，一股雄风扑面而来。鼓声震地，战旗漫天，铁蹄如雷。弓弩手与藤牌兵列为前阵，步兵、骑兵随后蜂拥而出。旌旗中那一面主纛高高飘扬，上书八字“为国除奸，吊民伐罪”。
纛旗下，郭威端坐在马上，身披银甲，神色沉毅。其左王朴、曹斌、史彦超、马全义侍立；右列柴荣、赵匡胤、郑子明、张光远、罗延西。将士身着号坎，前写“讨”字，后印“伐”字，黑白分明，杀气盈空。
高行周居高望远，眼底掠过一丝轻蔑：
“乌合之众，气势虽盛，终是纸糊的火。”
他催马出阵，长枪一横，喝声震天：“对面逆军听真郭威何在？叫他出来受死！”
城下寂然。
片刻，郭威催马出阵，跨下赤兔马昂首喷雾，金甲耀目。他在马上拱手，声色平静：“高王兄，久违了。一别多年，风骨依然。郭威有礼了。”
言辞温和，却更显挑衅。
高行周双目微眯，心中怒气陡升：“反贼郭威！你身受皇恩，不思报国，反兴兵作乱！本王奉旨讨贼，今日要你血偿！”
话音未落，长枪一翻，寒光似蛇，直奔郭威咽喉。
郭威早有防备，拨马一闪，枪尖擦甲而过，带起一缕火花。他稳住身形，冷声道：“高王兄，且息雷霆之怒，听我几句话。”
“你这等叛臣，还配开口？！”高行周怒喝。
郭威抬手示意众军暂止，目光沉沉：“你在高平关，不知朝中之变，不晓天下之乱。自刘承佑登基以来，信奸佞、害忠良。史弘肇、王章、杨彬三人皆被苏逢吉、李业陷害，全家抄斩。接着又派人暗杀于我。郭威若不反，何以自保？我举兵讨伐昏君，只为替忠臣雪冤，为天下除奸！”
高行周冷笑：“忠？史弘肇死得其所。你郭威假仁假义，以报仇为名，夺汉室江山为实！你这是千古的逆贼！”
郭威面色铁青，沉声道：“昏君既无情，臣等无义有何错？今日之战，正是为民伸冤，为天下立新主！”
高行周一扬眉：“你郭威也配谈‘新主’？凭你？你能改朝换代？”
郭威冷冷一笑：“天下之势，顺者昌、逆者亡。刘承佑昏愚无德，众叛亲离，手再大也遮不住天！我郭威奉天而行，天命在人心。你若执迷不悟，今日怕是要葬于此地。”
“放肆！”高行周怒极反笑，双目圆睁：“郭威！你忘了当年兴隆镇的事了吗？”
此言一出，郭威脸色陡变，脖颈青筋暴起。
那是他最不愿提起的往事。
多年以前，郭威尚为副将，曾在兴隆镇与年轻的高行周、火山王杨衮不期而遇。两人比武，街巷为之沸腾。郭威上前劝阻，却被卷入其中，反被高行周一脚踢翻在地，颜面尽失。那一脚，他记了一辈子。
今日故人对峙，昔年之羞尽在眼前。郭威指尖一紧，握缰的手因怒而微颤。
高行周目光如鹰，冷声道：“郭威，你当年败在我手下，如今还敢逞强？你以为反了天，就能压我高行周一头？”
郭威脸色涨红，牙关紧咬，终是抽刀出鞘：“高行周，既然你执意护昏君，那便休怪我无情！”
天色渐昏，风卷沙尘。战场上，血腥味混着铁锈气弥漫在空气中。高行周刚欲催马出阵，忽听身后马蹄急骤，孟金龙提刀而来，披红甲、骑黄骠，气势如山崩浪涌。
“王爷千岁，让我来打这阵！”
高行周皱眉，他知孟金龙勇猛，却也骄傲鲁莽，担心郭威狡诈脱逃。正要喝止，孟金龙已策马冲出。战鼓擂动，杀声震天，尘土飞扬间，孟金龙已直逼郭威阵前。高行周无奈，只得挥手应允。
郭威见孟金龙杀来，反手拔刀欲迎，却被王朴一声令喝：“赵匡胤上阵！”
赵匡胤一抖缰绳，花豹战马腾起一丈，金甲映日，棍若游龙。风声中，两骑对撞，如两股雷霆对击。
孟金龙刀似流火，刀刀挂风，势若千钧。赵匡胤棍走巧劲，刚柔相济，棍影在阳光下闪烁如金蛇乱舞。刀棍相交，火花四溅，声震山野。孟金龙恨声喝骂：“赵匡胤，你这叛贼！今日必叫你人头落地！”
赵匡胤心如止水，心中暗道：**此人蛮勇无谋，可借其力反制。**他放慢了节奏，棍法渐缓，似有力竭。孟金龙见状，眼中凶光更炽，暗想：他撑不住了！
于是连环三刀，疾若风雷，直劈赵匡胤背心。赵匡胤见机，一个假败，勒马回身似退实引，待孟金龙追近，两马几乎首尾相接。就在刹那之间，赵匡胤左脚轻松裆，右腿一绷镫绳，战马竟瞬间转身。两骑并肩而行、方向相反！
孟金龙大刀落空，赵匡胤反手一棍，蟠龙棍破风而下，“啪！”一声巨响，棍影如山崩，正砸孟金龙后脑。血光迸溅，孟金龙连叫都未出一声，脑浆四溢，直坠马下。
疆场瞬息寂静。片刻之后，郑子明高举长枪，狂呼：“胜啦！还是我二哥！”欢呼声如雷，震破尘雾。
城头上的高行周见孟金龙陨命，心头一紧，脸色如土，怒火翻腾，几乎栽下马去。那是他麾下最倚重的猛将转眼成了血肉。
他怒喝一声，拨马出阵，长枪横抖，杀气如潮：“赵匡胤，纳命来！”
赵匡胤迎上，心知对方非凡之敌。高行周的回马转林枪威名天下，几乎是赵家棍的克星。二人马一错镫，枪如蛟龙翻水，赵匡胤棍法急挡，“当当当”三声连响，火星四射，却被逼得节节后退。
“赵匡胤！”高行周怒叱，“为何不还招？”
赵匡胤勒缰，沉声道：“老王爷乃我父旧识，我怎敢以小犯上？”
“既知人伦，何随郭威造反！”
赵匡胤面色沉重，胸口起伏：“昏君无道，忠臣被诛，我被逼无家、无路，只得随义师举旗！此举非为私怨，为天下苍生耳！”
“少废话！”高行周暴喝一声，双臂一震，长枪如狂龙出海，枪头晃动，三点寒星直取赵匡胤前胸。
赵匡胤挥棍格挡，但这一次，他真感到那股力道沉如山岳。棍被挑起，手腕一麻，虎口裂开，血珠迸出。
高行周冷哼一声，左手猛探，抽出亮银锤，霎时风声大作。枪锤齐出这正是高家秘技“枪里藏锤”。
赵匡胤瞳孔骤缩若这一锤砸实，连人带马都得粉碎！他几乎是凭本能翻身藏入马侧，银锤轰然砸在铁过梁上，“当啷”一声脆响，铁屑飞溅，战马嘶鸣着乱窜。
赵匡胤狼狈复坐鞍桥，胸口起伏，心跳如擂鼓，背心早被冷汗浸透。 “险些没命。”他暗叹。
高行周再度举枪追击，后军趁势杀来。赵匡胤眼见局势不利，心念电转：若引其入阵，定乱我军心。他一咬牙，拨马后退，伺机脱身。
但高行周未再追他，而是直扑郭威主阵！
“护帅！”赵匡胤厉喝，却已迟。
高行周枪如流光，连挑数将，铁血飞溅，箭雨也挡不住他那股凶势。枪花闪动间，数名亲兵倒地，鲜血溅满郭威战袍。
郭威怒极，拔出金刀迎上，二人大战数合。高行周老辣狠准，枪势刚猛无双，“当！”地一声，将郭威金刀磕飞，顺势一挑，枪尖掠过郭威肩头，血花四溅。
山风猎猎，雪光苍茫。郭威败阵而逃，披甲满尘，鲜血在盔缨上结成暗红的痂。他拼命策马，身后尘浪翻卷，高行周如鹰紧追，银枪寒光一线不散。
两军阵线早被拉开，喊杀声远去，天地只余风与蹄声。高行周死盯着前方那一点金甲光影，怒火在胸中翻滚这场乱世的罪魁，怎能再让他逃脱！
马蹄踏过冻土，惊起碎冰。风中血腥与马汗交织，高行周的坐骑已四蹄冒烟，鼻息粗如雷。前方郭威策马冲进一片松林，树影浓密，风声呜咽。高行周追入其中，枝叶刮甲，松针洒落，天地似一口黑井。
等他冲出林端，只见前方三岔路口，积雪没膝，三条小径蜿蜒曲折。郭威踪迹全无。
高行周勒缰止步，手搭凉棚细望，寒风呼啸，万籁俱寂。他的额角渗出汗珠，缓缓滴落在盔甲上。思索片刻，他策马走入中道，走了半里，不见人影，又折返往左。
不多时，眼前现出一条封冻的河，冰上覆霜，映着斜阳泛白。高行周俯身察看，见冰面上留着数行马蹄印，到河心便消失不见。他心中一喜：郭威必从此过！
他策马上冰，薄霜“咯吱”作响，风卷斗篷，寒气直透骨髓。过得河去，山脚升起一片松林。穿出林端，豁然开朗依山傍水处，一座小院静卧雪下。
篱笆竹墙，柴垛成行，院中五间草屋新糊窗纸，洁白如雪。阳光映在屋檐的冰棱上，闪出冷光。那静寂与安宁，仿佛不属于这纷乱尘世。
高行周勒马而立，心中微动：“此地清幽，若人避世，此为良所。郭威若躲此间，正合情理。”
他翻身下马，将银枪靠在树上，细听片刻，四周无人。推门而入，木门未闩，吱呀轻响。
院内寂静，忽而，一阵琴声自屋中传来清越悠扬，如山泉流玉，似风过松涛。那琴音时而激昂如剑鸣，时而轻柔若泣，映着风雪天色，竟让这铁血将军心中微微一颤。
他屏息而听，步履不觉放轻。琴声如烟，他随之靠近堂屋，正欲探看，忽听屋内琴音一止，一个温润的声音传出：
“童儿，外面有人听琴么？”
片刻，一个童仆掀帘而出，见高行周立在门前，略带警惕：“老丈是何人？来此何事？”
高行周心中一惊，思忖片刻，笑道：“老夫行路匆匆，渴求一杯清水。”
童仆略一迟疑，回屋通传。不多时，一道温和的声音自屋中传来：“请客人进来歇脚。”
高行周推门入内，屋内炉火微明，一位青衫儒生正收琴而坐，三十余岁，面白如玉，眉目清朗，气度超然。
高行周一拱手：“冒犯之罪，老夫高行周，多有叨扰。”
那人微笑起身：“原来是高王爷驾临，失迎。童儿，奉茶。”
“是。”童仆端来热茶，清香四溢。
高行周看着眼前的书卷与古琴，心生敬意：“先生雅好风雅，抚琴如流水，令人心折。”
儒生淡然一笑：“平生无他志，不过以琴遣日，以静养心。”
“先生可真是得道之人。”高行周端茶一抿，忽叹道，“高某方才追贼至此，不知先生可见那叛贼郭威？”
那人手指在琴面轻轻一顿，神色微敛。片刻，他抬头微笑，语气平静：“将军恕罪即便我看见了，也不能说。”
高行周眉头一皱：“为何？莫非你也要庇护逆贼？”
那人缓缓摇头，眼中映着火光，声如清钟：“我若指路，使一命殒于刀下，便是助人杀戮。郭威虽有罪，天下之乱，未必尽由他起。若天下人人皆以刀为理，那我这琴声，又有何意义？”
屋中炉火温柔，琴声复起。那青衫书生抚弦如风，指下流淌的音色似有万语千言，沉静而清透。高行周端坐在火旁，脸上光影交错，心思纷乱。他一生听惯了战鼓，如今却第一次被琴音震住那声音像在责问，又像在怜悯。
他压低声音道：“先生，郭威乃反叛之徒，罪不容诛！他弑君之心昭然若揭，天下若无纲纪，岂不乱成妖氛？”
书生抬起头，眼中澄澈如秋水，声音却冷静得让人心惊：“高王爷所言，乃忠臣之语。然而你看郭威是反叛，百姓却视他为救星。你眼中他背叛了皇恩，百姓眼中他却替天伸冤。”
高行周一怔，眉头紧锁。书生放下琴，慢慢起身，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轻声道：
“如今的天子，不顾百姓生计，征民筑宫，役夫万里。京都勾栏日夜喧嚣，而田野饿殍遍地。奸臣当道，祸国殃民。百姓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郭威起兵，名曰‘为国除奸’，民心皆向之，江北乡野间，老妪童子皆拍手称快。你可知，天下并非都以宫廷为心。”
高行周沉默半晌，低声道：“那赵匡胤，也算反贼。听闻他闹勾栏，杀御妓，这也是‘为民’之举？”
书生回首一笑，神色淡然：“世人称他豪侠，敢怒敢言。你朝之上，权臣恣肆，能有一人敢为苍生愤起？赵匡胤虽为匹夫，然有丈夫之气；郭威虽为旧臣，然有问天之心。老王爷，你若执铁律以视天下，岂不把黎民心都逼到敌营去了？”
高行周沉声叹息，手指摩挲着膝头的甲片。火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良久，他轻声道：“先生所言，老夫明白几分。只是我受皇恩，怎能背义？老臣不敢忘本。天子无德，然君是君，臣是臣。此身许国，便不能改誓。”
书生凝视他，语气转为冷峻：“王爷可知龙目无恩。用你之时，奉若圣贤；弃你之日，视同草芥。史弘肇忠心为国，结局如何？郭威若不反，今日恐怕也早成白骨。人若一味盲忠，岂非自掘坟墓？”
高行周心中一震，忽忆起昔日史弘肇被诛的消息，仍历历在目。那是他旧日的同袍，一夜之间，全家抄斩。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书生缓缓续道，“大将当择明主，俊鸟须栖高枝。王爷才智盖世，若困于昏君之下，岂不可惜？”
火光跳动，高行周沉默良久，终是低叹一声：“老朽奉命出征，岂能半途而废？身为人臣，忠则尽命。死而无怨。”
书生缓缓摇头，语气忽转为凛然：“为明主而死，流芳百世；为昏君而亡，遗臭万年。王爷胸中自有明镜，不必在我言语中求是非。”
堂中寂静，只听得雪落瓦檐的簌簌声。
良久，高行周起身，抱拳长揖：“先生高义，老夫佩服。敢问尊姓大名，容日后再来拜访。”
书生微笑，拱手道：“山中野人，无大号。日后若太平无事，王爷可再来，咱们抚琴对饮，谈天下兴亡。”
“如此甚好。”
高行周转身出屋，书生送至门口，只淡淡道：“老王爷保重，后会有期。”
门扇轻阖，琴声复起。那一曲，比先前更静，更冷，似在送行，又似在警醒。
高行周踏雪而行，心绪翻涌。那琴音缠绕耳际，如影随形。他回首望那小院，依山傍水，炊烟淡起，恍若世外桃源。心中竟涌出一丝羡慕：若无这乱世，若无这兵戈，我何苦日日血战？
他走出竹篱，欲上马归营。可当目光一转，却骤然呆住
原先拴在树下的战马不见了，连银枪与盔甲也一并消失。雪地上只留一串新鲜的蹄印，从松林深处蜿蜒而去。
正当他心惊之际，远处传来“叮铃铃”的马铃声，清脆如碎玉。高行周循声望去，只见松林那头雾气翻滚，一骑红马破雪而来，马蹄踏碎冰屑，光芒闪耀。
那人金盔耀目，绿袍猎猎，手中蟠龙金棍闪着寒光。
高行周心头一震，呼吸几乎停滞。
“赵匡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