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里的金红光还没散尽,楚羽已扯着新凝出的玄色衣袍转了个圈——布料是上好的云锦,摸着手感软滑,比先前在西秦穿的那身磨得发毛的旧袍舒服百倍。他刚伸了个懒腰,脑子里就炸响糖糖带着点急的机械音:「检测到东南角气运浓度达8.7,西北边王朝新帝登基气运溢散值12.3,当前可掠夺气运总量预估超500万,建议宿主即刻前往——」
「打住。」楚羽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声音懒洋洋的,「不去。」
糖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卡壳:「……宿主?」
「我说不去。」楚羽飘到虚空边缘,往下看时,能望见下方连绵的青山,山尖缠着白云,像给绿簪子裹了层纱。他指尖弹了弹空气,金红色的灵力化作只小雀,扑棱棱往山那边飞,「我要放假。」
「气运掠夺窗口期仅72小时!」糖糖的机械音里竟掺了点类似「焦急」的情绪波动,「耽误一秒钟,损失气运值约3000点!」
「3000点算什么。」楚羽望着小雀落在山腰的桃树上,桃花被撞得簌簌落,笑得眉眼弯弯,「我账户里500万情绪值,123万天命值,够躺到天荒地老了。再说了——」他顿了顿,指尖又凝出只小蝶,跟着小雀往桃林里钻,「我是人,不是抢气运的机器。总算计这个,脑袋要炸了。」
糖糖没再说话,大概是被堵得没词了。楚羽乐得清静,脚尖一点,身影就往山下坠——没用灵力飞,就任由自己顺着风往下飘,耳边的风呼呼响,吹得衣袍下摆猎猎飞,像只刚挣脱笼子的鸟。快落地时才屈指弹了道灵力,轻轻落在桃林边的草地上,鞋尖沾了点刚冒芽的青草,带着点湿软的土气。
这山不知叫什么名,桃林却长得极盛。此刻正是暮春,粉白的桃花开得铺天盖地,风一吹就落满肩头,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香。楚羽蹲下身,看着一只蚂蚁顺着草叶往上爬,爬得慢吞吞的,爬到叶尖时晃了晃,竟没掉下来。他忽然觉得有趣,伸手摘了片桃花瓣,轻轻放在蚂蚁旁边——蚂蚁愣了愣,竟顺着花瓣爬了上去,小身子陷在软乎乎的花瓣里,像揣了片粉色的船。
「你看,」楚羽对着空气笑,像是在跟糖糖说,又像在跟自己说,「这样多有意思。」
糖糖没应声,大概还在跟「放弃500万气运」这件事较劲。楚羽也不管它,站起身往桃林深处走。林子里藏着条小溪,溪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水面映出碎金似的光。他脱了鞋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把脚伸进水里——水凉丝丝的,刚没过脚踝,几尾小鱼游过来,啄着他的脚背,痒痒的。
他就这么坐了一下午。看桃花落满水面,看小鱼摆着尾巴游来游去,看天上的云慢慢飘成的样子。直到夕阳把溪水染成橘红色,才慢悠悠地起身,往林子外走。
林外有个小村落,炊烟正袅袅往上飘,混着饭菜的香。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个老婆婆,正编竹筐,竹条在手里翻飞,很快就成了个圆溜溜的底。楚羽走过去时,老婆婆抬眼笑了笑:「后生,迷路啦?」
「算是吧。」楚羽也笑,蹲在老婆婆旁边看她编筐,「婆婆,这村叫什么名?」
「桃花坞。」老婆婆指了指身后的桃林,「你看那林子,春天一开花,整个坞都香,就这么叫开了。」她往楚羽手里塞了根竹条,「会编不?闲着也是闲着。」
楚羽捏着竹条试了试——以前在西秦替玉清霜打理药园时,编过装草药的小篓,倒不算生手。竹条在他手里弯出个弧度,老婆婆在旁边指点:「哎,指尖再用点力,别让它滑了……对咯,就是这样。」
两人没再多说,就这么一老一小蹲在槐树下编竹筐。晚风带着饭香飘过来,有妇人在村口喊:「阿婆,吃饭咯!」老婆婆应了声,把编了一半的筐往旁边一放:「后生,不嫌弃就来家里吃口?糙米饭,配点腌菜。」
「不嫌弃。」楚羽把手里的竹条放好,跟着老婆婆往村里走。
老婆婆的家就在村口,土坯墙,茅草顶,院子里种着棵石榴树,枝桠上刚结了几个青疙瘩似的小石榴。屋里摆着张旧木桌,桌上放着两碗糙米饭,一碟腌菜,还有碗蒸蛋,黄澄澄的,看着就软嫩。
「家里就我一个老婆子,」老婆婆给楚羽盛了碗饭,「儿子儿媳去镇上打工啦,年底才回来。」
楚羽扒了口饭,糙米饭有点硬,却带着米香。他点了点头:「好吃。」
老婆婆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好吃就多吃点。」
夜里楚羽就睡在老婆婆厢房的旧床上。床板硬邦邦的,盖的被子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他睁着眼看窗外的月亮,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霜。糖糖忽然又开口了,声音闷闷的:「宿主,今日损失气运值约72万。」
「知道啦。」楚羽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明天去镇上看看,听说有赶集的。」
糖糖没再说话。
第二天楚羽起得早,帮老婆婆挑了两桶水,把水缸装满了。老婆婆塞给他两个煮鸡蛋,又给了几个铜板:「去镇上买点自己想吃的。」楚羽没推辞,把铜板揣进兜里,捏着鸡蛋往镇上去。
镇上比桃花坞热闹。街两旁摆着摊子,卖菜的、卖布的、卖糖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楚羽挤在人群里走,看个老艺人捏糖人——捏的是只小兔子,红眼睛白身子,捏得活灵活现。他站着看了会儿,老艺人笑着问:「要个不?」
楚羽摇摇头:「看看就好。」
往前走了走,有个卖风筝的摊子,风筝做得各式各样,有蝴蝶的、老鹰的,还有小孩子喜欢的鬼脸风筝。摊主是个小姑娘,正踮着脚把风筝往竹竿上挂,挂了几次都没挂上,急得鼻尖冒汗。楚羽伸手帮了把,把风筝挂稳了。小姑娘连忙道谢:「谢谢大哥哥!」
「不客气。」楚羽看着那只蝴蝶风筝,翅膀上糊着彩纸,风一吹就颤,「这风筝能飞多高?」
「能飞上天呢!」小姑娘指了指天上,「昨天我哥放这只老鹰的,飞得跟云似的高!」
楚羽买了只蝴蝶风筝,跟着小姑娘去镇外的河滩上放。河滩上有风,他牵着线跑了几步,风筝就晃晃悠悠往上飞,越飞越高,最后只剩个小小的彩点在天上飘。小姑娘拍着手笑:「大哥你真厉害!」
楚羽也笑,握着线轴坐在河滩上。河水哗哗地流,远处有牧童在放牛,笛声悠悠的,飘得很远。他忽然觉得,比站在阵眼里算计天命值时,心里踏实多了。
在桃花坞待了十来天,楚羽帮老婆婆编完了一摞竹筐,又帮村里的农户修补了漏雨的屋顶。临走时老婆婆往他包里塞了袋炒花生,还有双纳好的布鞋——鞋面上绣着朵小小的桃花,针脚密密的。
「以后路过再来啊。」老婆婆站在村口挥着手。
「会的。」楚羽也挥手,转身往远处走。
接下来的日子,楚羽就真的像个寻常旅人。他没再用灵力赶路,就跟着商队的马车走,白天坐在马车上看风景,晚上跟商队的人挤在驿站的通铺里,听他们讲南来北往的趣事——有说西域的沙漠里有会发光的沙子,有说东海的岛上住着长生的仙人,说得神乎其神。
路过一条大河时,他跟着渔夫的船顺流而下。渔夫撒网时,他就坐在船头帮着收线,网里偶尔会捞上几条银光闪闪的鱼,渔夫就笑着往他手里塞:「拿着!晚上烤着吃!」夜里就睡在船上的小舱里,听着水声摇摇晃晃地睡,比任何灵力铺成的软榻都安神。
到了江南水乡时,正赶上梅雨季节。细雨绵绵的,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楚羽撑着把油纸伞,在巷子里慢慢走。巷两旁的白墙黑瓦上爬满了绿藤,雨打在藤叶上,沙沙地响。有女子在窗后弹琵琶,琴声悠悠的,混着雨声,听得人心头发软。
他在水乡的客栈住了下来,客栈临着河,推开窗就能看见乌篷船慢悠悠地划过。楚羽每天就坐在窗边喝茶,看雨,偶尔提笔写点什么——也不是诗,就是记些碎事:今日雨停了半刻,看见河面上有蜻蜓;客栈的老板娘做的青团很好吃,甜而不腻;隔壁的老秀才教小童背书,背错了就敲他的手心……
糖糖偶尔还会提气运的事,语气却没那么急了,大概是认命了。楚羽有时回应一句:「等过了这阵再说。」有时干脆不理,专心看窗外的乌篷船。
这天雨终于停了,太阳出来了,把河水照得亮晶晶的。楚羽正坐在窗边剥莲子吃,忽然听见楼下有吵吵嚷嚷的声音。探头往下看时,见是个卖花女不小心撞翻了货郎的摊子,胭脂水粉撒了一地,货郎正叉着腰骂。
卖花女是个小姑娘,吓得眼圈都红了,攥着手里的花束直发抖:「我……我赔不起……」
楚羽下楼,从兜里摸出块碎银子递给货郎:「这些够赔了吗?」
货郎掂量了掂量银子,眉开眼笑:「够了够了!」转身收拾摊子去了。
小姑娘连忙给楚羽鞠躬:「谢谢公子!」她把手里的花束往楚羽怀里塞,「这个给公子!」
花束里是几朵刚摘的茉莉,香得很。楚羽接过来,挑了朵别在衣襟上:「不用谢。」
小姑娘红着脸跑了。楚羽站在楼下笑了笑,转身往河边走。河边有个老渔翁在钓鱼,鱼竿弯得像个弓,大概是钓上了大鱼。楚羽凑过去看,老渔翁手腕一甩,一条银光闪闪的大鱼被拽了上来,在岸边蹦跳着。
「好身手。」楚羽赞了句。
老渔翁得意地笑:「钓了一辈子鱼,就这点本事。」他把鱼放进鱼篓里,「小哥,要不要试试?」
楚羽接过鱼竿,坐在老渔翁旁边的小马扎上。鱼饵是蚯蚓,软软的,他捏着时有点别扭,却还是小心地把鱼饵挂在鱼钩上,甩进河里。鱼漂在水面上轻轻晃,老渔翁在旁边说:「别急,鱼咬钩时会拽一下,等它拽第二下再提竿……」
等了快半个时辰,鱼漂才猛地往下沉。楚羽按老渔翁说的,等了会儿才提竿——鱼竿沉甸甸的,一条不大不小的鲫鱼被拽了上来,在鱼钩上挣扎着。
「不错不错。」老渔翁笑着拍手,「第一次钓就能钓上来,有天赋!」
楚羽把鱼摘下来放进鱼篓,心里竟有点莫名的欢喜。他以前算计着让凌月瑶掉眼泪、让玉清霜心疼时,也收获过情绪值,却从未有过这种……实实在在的暖。
在江南待了一个多月,楚羽跟着采莲女学采莲,跟着绣娘学绣简单的荷包,甚至跟着戏班的龙套学了个亮相的动作——虽然学得笨拙,被戏班的人笑了半天,他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离开江南时,他没再跟商队走,而是买了头小毛驴,慢悠悠地往北走。小毛驴性子温驯,走得不快不慢,楚羽就趴在驴背上,看沿途的稻田、村庄,看夕阳把远处的山染成金红色。
路过一座山时,山里下了雪。雪下得不大,却下得密,很快就把山路盖成了白色。楚羽牵着毛驴往山上走,山坳里竟有座破庙,他就牵着驴进了庙避雪。
庙里有个老和尚,正坐在蒲团上敲木鱼。见楚羽进来,合掌行了个礼:「施主,随缘。」
「打扰了。」楚羽把驴拴在柱子上,拍了拍身上的雪。
老和尚给楚羽倒了杯热茶,茶水是山上的野茶,有点涩,却回甘。两人就这么坐着,一个敲木鱼,一个喝茶,谁也没说话。雪落在庙顶上,簌簌地响,倒显得庙里格外静。
「施主似乎有心事?」老和尚忽然开口。
楚羽愣了愣,摇摇头:「没有。」
老和尚笑了笑,敲了声木鱼:「心无挂碍,便是坦途。」
楚羽捧着茶杯,看着杯里的热气慢慢飘散开。他忽然明白,自己以前总觉得算计天命值累,不是因为算计本身,是因为心里空——像悬在虚空中,没着没落的。而现在,蹲在槐树下编竹筐,在河滩上放风筝,甚至只是坐着钓一条小鱼,都让他觉得心里实实的,像落了地。
雪停时,楚羽跟老和尚告辞。老和尚送他到庙门口,指着远处的山:「施主,往前走走,能看见日出。」
楚羽牵着毛驴往山上走。走到山顶时,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空慢慢泛起鱼肚白,接着染成橘红,最后一轮红日猛地跳了出来,把雪后的山照得亮堂堂的,雪地上反射着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楚羽站在山顶笑了,笑得格外开怀。他对着太阳喊:「糖糖!」
「宿主?」糖糖的声音里带着点疑惑。
「以后抢气运的事……」楚羽顿了顿,看着红日越升越高,「等我玩够了再说!」
糖糖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叹了口气,却没再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楚羽牵着毛驴往山下走,阳光洒在他身上,暖融融的。他想,人生大概就该这样——有算计,也有玩闹;有得到,也有放弃。以前总盯着天命值和情绪值,倒忘了抬头看看太阳,闻闻花香。
至于以后会不会再去抢气运?大概会吧。但至少现在,他想牵着这头小毛驴,慢慢走,慢慢看——看够了沿途的风景,再去想那些风风火火的事也不迟。
风从山顶吹下来,带着雪后的清冽,楚羽哼起了桃花坞老婆婆教的小调,调子软软的,飘在风里,往远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