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木窗漏，进第一缕天光时，楚羽正被后颈的痒意弄醒。
凌月瑶的指尖正捏着他散在颈间的发丝打转，见他睁眼，眼尾金纹淡淡一闪，指尖顺势滑到他耳后——那处皮肤薄，是他最敏感的地方之一。楚羽果然瑟缩了下，往被子里缩了缩，声音还带着刚醒的闷：“别闹。”
“醒了就起。”凌月瑶没再逗他，抽回手掀开被子，“今天镇上有灯火节，傍晚才闹灯，白天带你去别处转。”
楚羽揉着眼睛坐起来，身上中衣松垮地挂着，后腰还带着点昨夜的酸麻——凌月瑶说“轻些”倒是真的，没添新红痕，只是抱着他的力道没松，今早醒时胳膊还圈在他腰上，像怕他跑了似的。他慢吞吞地穿衣服，忽然想起什么：“灯火节？有花灯？”
“嗯。”凌月瑶替他递过外衣，指尖擦过他手腕，“还有猜灯谜，赢了有奖品。掌柜说头名是支月华簪，暖玉做的，能安神。”
楚羽扣腰带的手顿了顿。这具身体总因敏感度高睡不安稳，暖玉安神……他偷偷抬眼瞧凌月瑶，见她正低头整理自己的劲装，墨色衣料贴在肩背，勾勒出利落的线条，便把“想要”两个字咽了回去，只低声道：“猜灯谜的话，我或许能试试。”
凌月瑶抬眼看他，嘴角勾了勾：“我信你。”
两人下楼时，客栈大堂正飘着肉包的香气。掌柜见他们来，笑着递过两个热乎的：“刚蒸好的，带着路上吃。灯市要到傍晚才摆开，白天可以去镇西的林子逛逛，听说今早有人看见野鹿了。”
楚羽接过肉包咬了口，热乎的肉汁烫得舌尖发麻，却也暖得很。凌月瑶牵着他往外走，镇口的老槐树刚沾了晨露，叶片上的水珠滚下来，落在石板路上洇出小湿痕。路边有个卖早点的摊子，妇人正用大铁勺舀着面糊往鏊子上倒，“滋啦”一声，金黄的煎饼就鼓了起来，还撒了把翠绿的葱花。楚羽多看了两眼，凌月瑶便拉着他停了脚：“要吃？”
“不了，刚吃了肉包。”他摇摇头，却没移开视线——那煎饼看着软乎乎的，比宗门里的干粮有意思。凌月瑶没说话，直接跟摊主买了两张，卷了根脆生生的萝卜丝递给他：“拿着，待会儿饿了吃。”楚羽接过来，指尖碰着温热的煎饼，心里有点软。
“先去买些零碎玩意儿。”凌月瑶忽然拐进旁边的杂货铺。铺子里摆着竹编的小篮子、绣着花的帕子，还有巴掌大的纸灯笼——楚羽拿起一个画着小猫的，灯笼骨是细竹劈的，轻轻一捏就晃。凌月瑶直接把老板叫过来：“这些他碰过的都包起来。”
老板麻利地用草绳捆好，凌月瑶接过，指尖在包裹上轻轻一拂，那堆零碎就凭空消失了——她腰间系着个巴掌大的墨色荷包，是最低阶的储物袋，虽装不下大件，收这些小物件却绰绰有余。楚羽早习惯了这个世界的储物法器，只抱着手里的纸灯笼小声说：“买这么多干什么？”
“玩。”凌月瑶说得理所当然，牵起他的手往外走，“去林子。”
镇西的林子比天剑山脉的温柔得多，没那么多带刺的灌木丛，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响。晨光透过树叶缝洒下来，落在楚羽脚边，像撒了把碎金。他提着小篮子在前面走，偶尔弯腰捡片形状好看的叶子——有片枫叶刚泛红，边缘像被剪过似的，他捏在手里转了转，又小心放进篮子里。凌月瑶跟在后面，目光总落在他晃动的发梢上，见他裤脚沾了片草屑，弯腰替他摘了下来。
“你看这个。”楚羽忽然回头，手里举着颗红浆果，果子圆溜溜的，像颗小玛瑙，“能吃吗？”
凌月瑶走过去捏过果子闻了闻，指尖擦过他的手心：“能吃，甜的。”她顺手摘了旁边一串，用袖子擦了擦递给他，“这串更熟。”
楚羽把果子塞嘴里，果然甜得很，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凌月瑶抬手替他擦掉，指尖在他唇上顿了顿，才收回手：“慢点吃，那边还有。”林子深处有片小灌木丛，上面挂满了红浆果，楚羽蹲在那里摘得起劲，篮子很快就装了小半篮，指尖被果汁染得红红的。凌月瑶靠在旁边的树干上看着他，从储物袋里摸出块帕子递过去：“擦擦手。”
两人在林子里逛了大半上午，楚羽的小篮子里除了浆果，还多了几片彩色的羽毛——不知道是哪种鸟掉的，蓝得发亮，他小心翼翼夹在树叶里；还有块带花纹的石头，上面的纹路像条小蛇，他觉得稀奇，也揣进了篮子。往回走时，他看见林子边有个老妇人在纺线，木纺锤转得飞快，棉线像银丝似的缠上去，发出“嗡嗡”的轻响。他蹲在旁边看了许久，直到凌月瑶拉他：“该去吃饭了。”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把小篮子递给凌月瑶——她随手就收进了储物袋，连篮子带里面的零碎一起，省得他拎着沉。
镇上的小饭馆摆着张方桌，凌月瑶点了盘炒青菜、一碗腊肉炖笋，还特意叫了碗鸡蛋羹——蒸得嫩嫩的，撒了点虾皮。楚羽捧着碗米饭，小口小口地扒，鸡蛋羹滑进嘴里时暖乎乎的，他偷偷抬眼瞧凌月瑶，见她正用筷子把腊肉里的骨头挑出来，挑干净了才夹到他碗里。邻桌有两个女子在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听见：“今晚灯市的灯谜听说很难，昨天我去看了，有个‘白玉无瑕’的字谜，问了好几个人都没猜出来。”
楚羽扒饭的动作顿了顿——“白玉无瑕”？“玉”字去掉“瑕”（瑕疵，即一点），不就是“皇”字么。他没吭声，继续低头吃饭，心里却悄悄记了下来。
吃完饭，凌月瑶牵着他往河沿走，昨天那艘乌篷船还停在柳荫下，老妇人正躺在船头打盹，手里还摇着把蒲扇。凌月瑶叫醒她：“租船，去上游。”
老妇人揉了揉眼睛，撑着篙把船往上游推。船慢慢动起来，河风拂过脸颊，带着点水汽的凉，比镇上凉快多了。两岸的柳树垂着条，绿得发亮，枝条扫过水面，溅起细小的水花，偶尔落在楚羽手背上，凉丝丝的。楚羽坐在船头，把纱巾往下扯了扯——反正没人，不用遮着脸。水里有小鱼游过，尾巴一摆就没影了；还有蜻蜓停在水面上，翅膀透明得像玻璃，他伸手想去碰，蜻蜓“嗖”地飞走了，只留下一圈涟漪。
“你说……灯市会放河灯吗？”他忽然往凌月瑶身边凑了凑，声音里带着点期待。
“应该会。”凌月瑶划着桨，船走得稳稳的，“待会儿去买两个。你想写什么？”
楚羽想了想：“写‘平安’吧。”简单，也实在。
两人在船上待了一下午，凌月瑶偶尔教他划桨——他力道小，船桨在手里总晃，划了两下就累得胳膊酸，凌月瑶笑着接过，让他靠在船板上歇着。他趴在船边看水里的倒影，自己的脸映在水里，白生生的，眼尾还带着点红；凌月瑶的倒影在旁边，墨色的头发披在肩上，划桨时手臂的线条很利落，阳光落在她发梢上，泛着金亮的光。直到日头往西斜了，天边染成橘红色，老妇人才撑着船往回走：“快去灯市吧，这会儿该挂花灯了。”
镇中心的广场果然已经热闹起来。竹竿上悬着一盏盏花灯，红的、黄的、粉的，有的画着花鸟，有的写着诗句，还有的做成了兔子、龙的形状，风一吹就轻轻晃，把夜空照得亮堂堂的。猜灯谜的摊子前围了不少人，每张桌子上都贴着红纸谜面，摊主是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正拿着小锣敲：“猜对了有奖品咯！瓜子、香囊、还有头名的月华簪！”
楚羽被这阵仗惊得愣了愣，手里的纸灯笼都忘了举。周围全是笑闹声，有女子在追着跑，手里的花灯晃出一串光；还有小贩在卖糖葫芦，红艳艳的一串，插在草靶上像朵花。凌月瑶捏了捏他的手心：“喜欢？”
“嗯。”楚羽点头，眼睛亮闪闪的——他穿来后就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红的灯、笑的人，连风里都飘着甜意，比宗门里冷清的院子好多了。
“去猜灯谜。”凌月瑶拉着他往摊子挤，“赢了月华簪给你戴。”
摊子前大多是女子在猜，偶尔有男子站在旁边看，却不敢出声——这女尊世界里，男子向来不抛头露面参与这些“热闹事”。楚羽跟着挤进去时，不少人往他这边看，目光里带着好奇，却没人敢多问——凌月瑶往他身后一站，周身那股子元婴修士的威压虽淡，却足够让人不敢乱搭话。
“客官猜哪个？”小姑娘见楚羽蒙着纱巾，又被凌月瑶护着，连忙笑着递过纸笔，“猜对了写下来就行。”
楚羽扫了眼谜面，目光停在一张红纸上：“‘小时穿黑衣，大时穿绿袍，水里过日子，岸上来睡觉’——打一动物。”
“蛙。”他提笔就写，字迹清秀。
小姑娘一对谜面，眼睛一亮：“对啦！客官真厉害！”递给他一小袋瓜子。
楚羽刚要接，凌月瑶已经伸手接过，随手就收进了储物袋——反正拿着也是占手。楚羽没在意，又看下一个：“‘有头没有颈，身上冷冰冰，有翅不能飞，无脚也能行’——打一动物。”
“鱼。”他没犹豫，笔尖在纸上划过。
“又对啦！”小姑娘更兴奋了，递给他个绣着花的香囊——绿底绣着小莲花，和他小臂上的那朵有几分像。
凌月瑶依旧替他收了，指尖在储物袋口碰了碰，像是在数里面的小奖品。周围渐渐有人注意到他，低低议论：“这男子脑子真灵。”“没看他旁边那位？估摸着是大宗门的，教养就是不一样。”有个穿粉衣的小姑娘胆子大，凑过来看他写字，见他写得又快又对，小声说：“哥哥你好厉害！我猜了半天都没猜出来。”
楚羽被夸得耳尖有点红，没说话，只专心猜灯谜。他脑子转得快，那些绕绕的谜面到他这儿三两下就解开——“小时绷着青脸皮，老来皱起红脸皮，生的熟吃惹人笑，熟的生吃不稀奇”是“枣”；“身子像个小逗点，摇着一根小尾巴，从小就会吃孑孓，长大吃虫叫哇哇”是“蝌蚪”；“有嘴没有牙，有脚不会爬，有翅不会飞，有尾不会摇”是“鱼”……没一会儿，凌月瑶的储物袋里就多了不少零碎，有瓜子、香囊、木牌，还有几个小灯笼，她却半点不嫌麻烦，每次接过都顺手收得利落，还会悄悄把沾了灰的香囊拍干净。
“最后一个！”小姑娘指着最上面的红纸，敲了敲小锣，“‘白玉无瑕’——打一字，这个最难，昨天到现在没人猜对过！”
周围的人都凑过来看，有人小声嘀咕：“白玉……是‘玉’字吗？”“无瑕就是没斑点，那‘玉’字去掉点？是什么字？”
楚羽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皇”字。
小姑娘愣了愣，翻出谜底一对，猛地敲了下小锣：“中啦！头名！月华簪！”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个锦盒，打开来——里面躺着支玉簪，暖玉的颜色，不刺眼，簪头雕着朵小莲花，花瓣的纹路细细的，在灯底下泛着温温的光。
楚羽接过锦盒，指尖有点烫。凌月瑶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喜欢吗？”
他点点头，刚要说话，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影子——是个白发少女，站在那里对他笑，眉眼弯弯的，手里还拿着支糖葫芦，像画里的人。他心里猛地一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连忙用力摇了摇头，嘴里小声念：“不行不行，不能想这个……”
“怎么了？”凌月瑶察觉到他不对劲，捏了捏他的手心，指尖带着点灵力，“不舒服？”
“没、没有。”楚羽把锦盒紧紧揣进怀里——没让凌月瑶收进储物袋，想自己拿着，又往她身边靠了靠，几乎贴在她胳膊上，“就是人太多了，有点闷。”他不敢再想那个白发少女——上次她就把他丢在了原地，连句解释都没有，这次要是再想起，指不定又会被丢下。现在这样……有凌月瑶在，有暖乎乎的灯，挺好的。
凌月瑶没多问，牵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去放河灯？”
河沿上已经摆了不少河灯，竹骨糊着彩纸，有的写着“平安”，有的画着小人，还有情侣一起放的，灯上写着“长相守”。楚羽挑了个画着莲花的，凌月瑶拿了个写着“顺遂”的，两人蹲在河边，楚羽小心翼翼地把灯放进水里，生怕碰翻了。河灯顺着水流飘远，烛光在水面上晃，像颗颗会走的星星，和天上的月亮映在一起，亮得很。
“许个愿吧。”凌月瑶忽然说，声音很轻，被风吹得软软的。
楚羽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他没许要安神，也没许要安稳，就许了句“别再被丢下”。睁开眼时，见凌月瑶正看着他，眼尾的金纹在灯火里泛着柔光，不像平时那样带着点凌厉，倒有点像刚才在林子里摘浆果时的样子。他心里忽然软了软，把怀里的锦盒往她面前递了递：“簪子……你收着吧。”
凌月瑶挑眉：“不想要？”
“不是。”楚羽摇摇头，手指捏着锦盒边缘，“你收着，我戴着不方便。”其实是觉得，放在她那里更稳妥些——她不会像那个白发少女一样，说走就走。
凌月瑶没推辞，接过锦盒收进了储物袋——这次特意摸了摸袋口，像是怕不小心弄丢了。两人沿着河沿慢慢走，夜风带着水汽吹过来，楚羽打了个哈欠，凌月瑶便停下脚步：“累了？回客栈？”
他点点头，靠在凌月瑶肩上蹭了蹭——反正周围没人，不用再装拘谨。凌月瑶顺势搂住他的腰，半扶半抱地往客栈走，路过糖画摊子时，还顺手买了个糖兔子，塞到他手里：“拿着玩。”糖兔子做得小巧，耳朵尖尖的，楚羽捏着它的耳朵，指尖沾了点糖霜，甜丝丝的。
回到客栈房间时，他才发现发间还别着白天在林子里摘的小黄花，花瓣有点蔫了，却还带着点香。凌月瑶替他把花摘下来，没丢，反而收进了储物袋的角落，和那些小奖品摆在一起——她打开储物袋看了眼，里面挤挤挨挨的，有灯笼、香囊、瓜子，还有那支暖玉簪和蔫了的小黄花，像个装着热闹的小匣子。
“睡吧。”凌月瑶吹灭了灯，躺在他身边，胳膊依旧圈住他的腰，力道不重，却刚好能让他知道她在，“明天再带你去买蜜饯。”
楚羽“嗯”了声，靠在她怀里闭上眼。储物袋就放在床头，偶尔能听见里面小灯笼的竹骨碰着木牌的轻响，像在数今天的热闹。他没再想那个白发少女，也没再想“被丢下”的事，只闻着凌月瑶身上的龙涎香，慢慢睡着了——怀里暖，心里也暖，比任何安神的玉簪都管用。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灯火还在亮，映得窗纸泛着红。凌月瑶低头看着楚羽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发顶，储物袋里的月华簪隔着布料，温温地贴着她的腰侧，像揣了颗小太阳。她轻轻叹了口气，把他往怀里带了带——只要他愿意待在身边，别说一支玉簪，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想办法摘下来。
谁也没说什么，可这满袋的零碎奖品，还有那支藏在角落的蔫花，早把“在意”两个字，悄悄装得满当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