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盯着屏幕，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弦：“支撑点变了两个位置。”
陈砚舟没说话，几步走到电脑前。他把原始设计图调出来，叠在工厂刚发来的参数上。两条线并排走，到第三段时微微错开。
偏了0.7%。
不是大数，但足够让结构受力变得危险。尤其是现在还要手动加垫片修复夹层，万一压合时多施了一点力，整盏灯可能撑不住。
“停。”他说。
小李正拿着镊子准备往第二盏灯里塞垫片，听见声音抬起了头。
“先不修。”陈砚舟看着那三盏拆开一半的灯，“我们现在改的是表面问题，底下还有根子没查清。万一修好了纹路，灯站不稳，摔了，算谁的责任？”
老刘点头：“得先跑一遍整体模型。”
“对。”陈砚舟打开仿真软件，“先把新模具的应力分布算出来，再看我们手工调整会不会踩雷。”
小张立刻切到另一台机子开始建模。数据导入后，画面跳出血红色的预警区域——主框架连接处出现了轻微应力集中。
“还好没直接上手。”小李松了口气，“这要是压完发现歪了，连补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的问题是，”陈砚舟指着屏幕，“我们不能只靠工厂给的数据。他们自己都乱套了，今天改一点，明天调一下，没人同步，没人确认。下次打样之前，必须我们自己人去现场盯。”
老刘说：“要不要留个记录？比如拍视频，签字确认版本？”
“要。”陈砚舟点头，“从今往后，每一批打样前，模具状态必须三方确认：工厂、质检、我们团队。少一个环节，不开工。”
小张那边模型跑完了，结果出来了：只要在加固位置做微调，避开敏感区，手工修复是安全的。
“可以动了。”陈砚舟说，“但节奏得控住。不能再赶。”
小李重新戴上手套，拿起工具。这次动作更慢，每一寸推进都盯着显微灯下的缝隙。
陈砚舟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让我来。”
他接过镊子，夹起一片薄如纸的合成垫，屏住呼吸，一点点送进夹层边缘。手指稳得不像在干活，倒像是在搭积木。
垫片落位，桑皮纸缓缓回平。
“成了。”小李轻声说。
“第一盏成功。”小张记下时间，“耗时一小时四十三分钟。”
“太久了。”陈砚舟说，“但我们不能快。快了就会出事。”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轮班上阵。一人主修，一人盯着光路模拟，一人记录每一步操作细节。陈砚舟来回巡视，时不时蹲下来看一眼接缝，摸一摸温度。
六个小时过去，三盏灯全部完成修复。
最后一盏放进测试舱时，天已经黑透。
光源启动，角度调到十七度。
内壁纹路缓缓浮现，像云流动，没有断点。
“过了？”小张问。
“等十秒。”陈砚舟盯着屏幕。
纹路持续稳定，无抖动，无卡顿。
“过了。”他说。
小李靠着墙坐下来，摘下手套甩了甩手腕：“手都麻了。”
老刘翻着生产日志最后一页，合上本子：“总算能交差了。”
“还没完。”陈砚舟走向陈列箱，把六盏灯一一放进去。排列整齐，编号对应。
他拿出笔记本，翻到红笔记任务的那页，找到“紧急修复”这一条，划掉。
然后转身走进光源室。
标准灯下，他把最后一盏修复灯旋转到最佳视角。光线穿过夹层，暗纹如水波荡开，完整流畅。
他看了十分钟，没发现任何异常。
签字，入库。
回到工作台时，所有人都等着他。
“全过了。”小张说。
陈砚舟坐下，打开电脑：“现在进入下一步。”
屏幕上跳出一个文件夹，标题是“上线素材审核”。
“平台发布时间定在后天上午十点，”他说，“现在还有四十八小时。宣传图、视频脚本、产品说明，全部要过一遍。不能有错字，不能有偏差，不能有模糊表述。”
老刘揉了揉眼睛：“我刚才顺手把工厂那边的沟通记录整理了一下，要不要附在说明材料里？证明我们全程跟进？”
“要。”陈砚舟说，“但别写得太复杂。就说‘发现工艺细节差异，已协同优化’，重点突出响应速度和处理能力。”
小张打开视频脚本：“旁白这里写‘每一盏灯都经过千次打磨’，是不是有点夸张？”
“改掉。”陈砚舟说，“写‘每一道纹路都经手工校验’，真实就行。”
“图片这边，”小李指着一张渲染图，“背景光太亮，盖住了纹路细节，得调低两档。”
“对。”陈砚舟凑近看，“我们要让人看清的是光怎么走，不是看花哨效果。”
一条条修改意见往下推。
时间慢慢走。
窗外城市灯火通明，工作室里没人提下班的事。
陈砚舟一条一条核对着文案，手指在键盘上敲得不快，但很准。
突然，小张叫了一声：“等等！”
他放大一张产品特写图：“这里，灯罩边缘反光有点硬，看起来像塑料，不是桑皮纸质感。”
陈砚舟立刻放大对比原物照片。
确实不一样。
“换图。”他说，“用昨天实拍的那一组。第三张，侧光四十五度那个。”
“可是那张背景有点杂。”小张说。
“换。”陈砚舟重复，“宁可背景乱一点，也不能让人误会材质。”
小李重新导出高清图，替换进文档。
老刘检查联系方式栏：“公司电话更新了吗？上次搬办公室，号码换了。”
“还没。”小张翻通讯录，“马上改。”
一个个细节往下扫。
错别字、标点、单位符号、颜色编号……全都过了一遍。
两小时后，最终版定稿。
“上传备份了吗？”陈砚舟问。
“传了。”小张点击确认，“本地、云端、U盘，三份都有。”
“好。”陈砚舟合上电脑。
他站起来，走到陈列箱前。
六盏灯静静立着，纹路在灯光下缓缓流动，像活的一样。
没有人说话。
老刘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小李收拾工具，一把一把擦干净放回柜子里。小张保存日志，退出系统。
陈砚舟站着没动。
他看了一眼手表。
距离发布，还剩四十七小时三十二分钟。
他转身走回座位，重新打开电脑。
鼠标点开另一个文件夹。
标题写着：“客户反馈预案”。
他新建一页文档，打下第一行字：
“如果有人问为什么延期交付——”
话没打完，手机震了一下。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是赵宇发来的。
“听说你们这批样品出了点问题？”
陈砚舟盯着那句话看了两秒。
他没回。
而是把这句话截图，拖进了“客户反馈预案”文档里。
放在第一行。
接着打下回复内容：
“不存在延期。所有样品均按时完成工艺验证与质量提升，目前处于最终审核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