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合上本子,将外套搭在肩上,缓缓起身,把手机放回口袋,指尖在屏幕表面轻轻划了一下。会场的灯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往前走了几步。
人群已经开始散开,有人在交换名片,有人围在一起聊天。他站在角落,手里捏着那支蓝笔,没记什么,只是习惯性地转了两圈。
刚才他在名单上盯住的那个名字,现在就站在十米外,正和另一个穿灰西装的男人说话。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端着杯子朝他走来。
“陈砚舟?”对方伸出手,“我是宏瑞智能的项目总监,姓张。”
“你好。”陈砚舟握了下手,力道不重不轻。
“刚听人说你也在做医疗AI这块。”张总监喝了口咖啡,“挺巧的,我们最近也在推类似项目。”
“不算巧。”陈砚舟说,“这行现在谁不做点AI,才算奇怪。”
张总监笑了一声,肩膀松了点:“也是。不过听说你们已经在医院落地了?动作挺快啊。”
“试了几家。”陈砚舟没多说。
“哪几家?”
“社区医院为主。”
“哦?”张总监挑了下眉毛,“三甲不先打?那边影响力大得多。”
“影响力不等于效率。”陈砚舟说,“我们想看看系统能不能在人少、设备旧的地方跑起来。能跑,才算真稳。”
张总监沉默了一秒:“你们系统上线要多久?”
“三天。”
“培训呢?”
“一周。”
对方手里的杯子顿了顿:“这么短?医生能适应?”
“他们不用学太多。”陈砚舟说,“点几下就行。我们配了专人跟,出了问题当场解决。”
张总监笑了下:“听起来像卖服务,不像卖产品。”
“本来就是。”陈砚舟说,“医院要的不是技术多厉害,是别添乱。”
张总监没接话,低头看着杯底残留的咖啡渍。过了两秒,他又问:“准确率现在到多少了?”
“够用就行。”
“这话可不像技术人员说的。”
“我不是技术人员。”陈砚舟说,“我是解决问题的。”
张总监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换了个语气:“你们团队现在多少人?”
“够干活。”
“融资情况呢?”
“自己撑着。”
对方嘴角抽了一下:“你还真是一句实话都不给啊。”
“我说的都是实话。”陈砚舟说,“只是没按你想要的方式回答。”
张总监干笑两声,抬手拍了下他肩膀:“有意思。我原以为你们这种学生团队,最多做个demo,没想到真往医院里铺。”
“demo拿不到医生签字。”陈砚舟说,“他们不信花架子。”
“那你们怎么说服他们的?”
“没说服。”陈砚舟说,“我们先上了再说。发现问题,当场改。改好了,他们自然愿意留。”
“风险不小吧?万一出错……”
“责任我们扛。”陈砚舟说,“医生只管用,其他不用操心。”
张总监脸上的轻松慢慢收了起来。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你们现在有多少家在运行?”
“八家。”
“全是独立部署?”
“对。”
“接口兼容怎么处理的?”
“每家都不同。”陈砚舟说,“我们派人驻点,一对一调。”
张总监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似是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对手。而陈砚舟神色平静,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毫不退缩。
张总监呼吸明显慢了下来。他盯着陈砚舟,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人:“你们这模式……成本很高。”
“前期是。”陈砚舟说,“但换来的是信任。等他们习惯了,就不会轻易换。”
“所以你是用人力换时间?”
“是用人换人心。”
张总监没再说话。他低头把咖啡杯捏扁,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看了眼手表:“交流会快结束了。”
“嗯。”
“你们下一步去哪?”
“继续跑医院。”
“还是社区?”
“哪里需要,就去哪。”
张总监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下:“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和设备商打包合作?单独做软件,太难推了。”
“我们试过。”陈砚舟说,“结果发现,绑着硬件,反而走不动。医院嫌贵,流程也慢。不如轻装上阵。”
“那你靠什么赚钱?”
“按使用效果收费。”
张总监眼神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便陷入沉思,手指不自觉地在咖啡杯沿摩挲着。陈砚舟看着他的反应,心中暗自思索对方接下来的动作,表面却依旧云淡风轻。
“医院肯签这种合同?”
“有一家已经签了。”陈砚舟说,“三个月试用,达不到效率提升目标,分文不取。”
张总监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盯着陈砚舟,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出破绽。陈砚舟毫不畏惧,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平静地等待他的回应。
“你们敢赌?”
“不是赌。”陈砚舟说,“是算过才敢做。”
张总监站了几秒,忽然笑了:“行,我承认我小看你了。本来以为是个大学生创业项目,顶多热闹一阵。现在看,你们已经踩进深水区了。”
“一直都在。”
“那祝你们顺利。”张总监伸出手,“下次见面,可能就是对手了。”
“早就是了。”陈砚舟握回去,“只是你们现在才看见我。”
张总监愣了一下,笑着摇头走了。
陈砚舟站在原地,没动。他把蓝笔收回包里,换出红笔,在本子上写了一句:对手开始认真,说明我们已领先一步。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向会场出口。人群陆续离开,有人还在讨论刚才的演讲内容。他没急着走,而是走到茶水台,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水有点凉,他喝得不快。
一个工作人员过来收拾桌子,问他要不要续杯。他摇摇头,目光落在墙上的投影幕布上。上面还留着最后一位演讲者的ppt标题,字迹有些模糊。
他想起早上出发前,周强发来的消息:兄弟们随时待命,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没回。
现在也不用回了。战场不在体力,而在这些看似随意的对话里。每一次开口,都是在划定边界;每一句回答,都在加固壁垒。
他喝完最后一口水,把纸杯折成四折,放进垃圾桶。
这时,旁边两个参会者路过,低声说着话。
“刚才那个宏瑞的张总,脸色不太好看。”
“听说他们联合项目才刚立项,人家那边八家医院都跑通了。”
“关键是模式不一样。他们是真沉下去做了。”
“可不是嘛。咱们还在谈参数的时候,人家已经在改操作界面了。”
“你说他们团队才几个人?怎么盯得住这么多点?”
“估计是玩命干。”
“玩命能赢一时,能赢一路?”
“可人家现在就是赢着。”
陈砚舟听着,没转身,也没停步。他走出会场,外面风有点大,吹得外套贴在身上。
他拉了拉领口,站在台阶上看了眼天。
云层压得很低,但没下雨。
他掏出手机,打开日程表。明天上午九点,城南第三社区医院,第二次跟进会议。下午两点,市立五院信息科对接。晚上七点,线上复盘会。
一条条任务往下排,没有空档。
他关掉手机,抬头看向马路对面。
一辆公交车缓缓靠站,车门打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下车,边走边聊。应该是附近医院的医生。
他盯着看了几秒,忽然转身往回走。
会场还没完全清空,工作人员正在拆展板。
他找到刚才坐的位置,从包里抽出笔记本,蓝笔快速写下一行字:
医生不是用户,是战友。谁把他们当战友,谁就能赢。
写完,他合上本子,塞进内袋。
迎面碰上主办方的小姑娘,问他是不是落了东西。
“没有。”他说,“回来确认件事。”
“什么事?”
“下次活动,我能申请五分钟发言吗?”
“可以啊,您想讲什么?”
“讲讲怎么让医生少加班。”
小姑娘笑了:“这个好,肯定有人听。”
陈砚舟点头,转身离开。
他走到路口等红灯,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是刚才那个张总监,正低头看手机,眉头紧锁。
绿灯亮了。
陈砚舟迈步过街。
风从背后推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