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挂断电话后,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转身对陈砚舟说:“我爸看了推送,特别好奇。”接着他模仿父亲的语气,“这东西真能让灯自己亮?”
陈砚舟没笑。他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一份刚更新的行业简报。
江川市智能家居产业协会发布的消息:三家本地企业退出市场。其中一家被曝数据泄露,用户隐私遭批量售卖;另一家资金链断裂,办公室人去楼空;第三家试图转型家电代工,结果订单没接到,团队先散了。
这不是小事。
他打开另一个网页,某头部家电品牌上线新款语音中控面板,定价六百九十九,比他们单个模块的成本还低两百。宣传语写着“让每个家庭都用得起智能”。
陈砚舟把页面往下拉,评论区已经炸了锅。
“技术都没成熟就开始打价格战?”
“看来之前吹的‘AI管家’全是泡沫。”
“等便宜货出来再装也不迟。”
他合上电脑,拿起笔,在笔记本蓝页写下三行字:
价格战启动。
政策细则未落地。
竞品集中退场。
赵阳走过来,问:“现在行业变化这么快,我们是不是也得降价?”
陈砚舟摇头:“降价不是长久之计,我们需要更系统的应对策略。”
“不至于吧?”赵阳挠头,“咱们社区推送反响不错,好几个物业主动来问合作。”
“那是之前的事。”陈砚舟把屏幕转向他,“现在风向变了。别人不关心你产品多贴心,只关心谁更便宜、能撑多久。”
赵阳盯着那条降价新闻看了几秒,脸上的轻松慢慢收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得降价?”
“不。”陈砚舟摇头,“一降价就进死胡同。他们拼的是体量和资本,我们拼不起。”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看着?”
陈砚舟合上电脑,眉头紧锁。他知道,仅凭现有的信息和分析,难以全面把握行业动态。“我们需要更专业的视角。”他心想,于是掏出手机,查看了行业顾问的对接资格,决定请郑志明来深入分析。
“找人看看。”陈砚舟说,“请个懂行的,把现在的局势拆开来看。”
“请谁?”
“郑志明。”
赵阳愣了一下:“就是写《物联网下半场》那个?听说他从不接小公司咨询。”
“我有系统给的‘行业趋势顾问’对接资格。”陈砚舟掏出手机,点开一条未读信息,“刚申请,他已经答应了,明天下午两点,闭门聊一小时。”
“你还真有门路。”赵阳咂舌,“不过人家肯说实话吗?别到时候光讲大道理。”
“看他穿什么衣服就知道了。”陈砚舟说,“要是穿西装打领带,那就是来站台的;要是穿夹克背帆布包,那就是来挑毛病的。”
赵阳笑了:“你这判断标准还挺怪。”
“不是怪,是观察。”
**第二天下午一点五十分,当分针即将指向‘6’的时候,会议室门被推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灰白头发,穿着洗得发旧的卡其色夹克,肩上挎着个帆布包,坐下前先把包放在脚边,动作利索。
陈砚舟起身握手:“郑老师,感谢您抽空。”
“别客套。”郑志明摆摆手,“你们能在这个时候找我,说明还没被冲昏头。”
赵阳递上资料,兴致勃勃开始介绍:“我们最近做了用户内测,反馈特别好,尤其是老年人群体,SoS功能零误触,夜间起夜自动照明成功率百分之百……”
郑志明听着,一直没打断。等他说完,才慢悠悠开口:“你们的产品做得不错。”
赵阳刚要笑,他又加了一句:“但在风暴眼里,光做好产品不够。”
空气安静了一瞬。
“什么意思?”赵阳问。
“我说三点。”郑志明翻开资料,“第一,政策没有明确补贴方向,地方标准混乱。今天你说智能家装是智慧城市的一部分,明天可能就被划成非必要消费。一旦监管收紧,第一批被砍的就是你们这种独立品牌。”
赵阳皱眉:“可我们合规啊。”
“合规不代表安全。”郑志明说,“很多企业倒下的时候,账面也是干净的。”
“第二呢?”
“资本变了。”郑志明指着那条低价面板新闻,“以前投的是技术创新,现在投的是规模收割。谁铺得快、压价狠,谁就能拿到下一轮融资。你们不跟,市场会被吃掉;你们跟,现金流扛不住。”
赵阳看向陈砚舟:“那第三点?”
“房地产本身在调整。”郑志明说,“精装房交付量下降,配套采购预算压缩。你们依赖地产商渠道,这点最危险。”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
过了几秒,赵阳低声问:“那我们是不是该提前降价,抢一波客户?”
郑志明没回答,而是看向陈砚舟:“你怎么看?”
陈砚舟沉默了几秒,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我们不打价格战。”他缓缓开口,“那不是我们的优势。我们要做的是,在风暴来临前,加固自己的堤坝,确保无论行业如何变化,我们都能站稳脚跟。”
“那做什么?”
“修堤坝。”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写下三条:
一、立即联系三家合作物业公司,启动小范围续约谈判,锁定首批稳定客户群。
二、将SoS响应机制和误触撤回设计申请实用新型专利,建立技术壁垒。
三、暂停新一轮宣传投放,转为收集真实用户案例,储备正面舆情素材。
“别人在抢市场的时候,我们在加固地基。”
郑志明听完,嘴角微微扬起:“有点意思了。”
“我还打算让团队每天提交一份《风险动态简报》,内容包括竞品定价、原材料价格、政策风声三项。”
郑志明忽然问:“你们知道为什么大多数企业活不过行业洗牌期吗?”
赵阳摇头,陈砚舟则若有所思。
郑志明继续:“因为他们总想着怎么赢,没人想怎么活。”
赵阳追问:“那我们应该怎么想?”
郑志明微笑:“记住,冬天不是用来熬的,是用来准备春天的。”
人走后,赵阳坐在原位没动。
“你说……会不会也轮到我们?”他声音压得很低。
陈砚舟没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目光穿过玻璃,落在楼下正在装货的物流车上。新一批设备码放得整整齐齐,司机正仔细核对清单。夕阳的余晖洒在车身上,映出一片金色的光芒。他知道,这批货如果不能按时回款,下个月的原料采购就会出问题。
他也想起高二那年,父亲工厂倒闭的场景历历在目。那天,债主们砸门的声音震得窗户都在抖,母亲躺在医院病床上,输液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重锤击中,痛得无法呼吸。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努力,让家人过上安稳的生活。
不一样了。
这次他看得见风向,也握得住方向盘。
他回到座位,打开系统界面,红笔在任务栏写下两条新备注:
监测竞品定价策略。
梳理供应链抗压能力。
然后他拨通技术主管电话:“明天上午十点,开内部会。议题两个——风险应对框架,和专利申报进度。”
挂了电话,他对赵阳说:“行业总会洗牌,留下的不是最强的,是最清醒的。”
赵阳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对了。”陈砚舟叫住他,“让你妈试试新产品。”
“她能学会?”
“只要不用记口令,就能学会。”
“怎么做到?”
赵阳顿了一下:“那按您说的改,我妈用起来应该方便。”
陈砚舟点头:“技术组已经在做测试包了。”
办公室渐渐安静下来。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他一个人。
窗外天色已暗,远处楼宇灯光渐次亮起。他合上笔记本,封面那行小字在台灯下清晰可见:
风起于青萍之末。
他打开邮箱,开始整理明日会议要用的材料。
第一项标题是:《当前行业三大风险及应对策略》。
第二项附件名为:供应链压力测试初步模型。
第三项是一张表格,列出五家关键元器件供应商的交货周期与备选方案。
鼠标滚轮向下滚动,页面底部还有一条未命名的草稿行。
他光标移过去,敲下几个字:
“当所有人都冲向同一个出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