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还停在掌心,陈砚舟已经站起身。检测报告上的切割痕迹和监控时间戳完全对得上——有人动过手脚,而且就在b区死角。他没多看屏幕一眼,直接把平板塞进背包,拉链合上时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走廊灯光打得通亮,他脚步没停,拐过两个弯,培训厅的门正半开着。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声音,语气急躁:“这不关我们事啊!您自己没拿稳怪谁?”
话音刚落,全场安静了一秒。
陈砚舟推门进去,没人注意到他。讲师王敏站在投影幕前,眉头皱成一个“八”字。三十多个员工排排坐,有的低头玩笔,有的眼神飘忽,显然刚才那句回应不是个例。
“停。”他说。
所有人回头。王敏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似的点头:“陈总来了。”
“小张是吧?”陈砚舟看向那个穿制服的年轻人,“你说‘不关我们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话要是你妈听见了,她心里啥滋味?”
小张脸一下子涨红:“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陈砚舟走到模拟服务台前,拿起一只空杯,“但顾客听不出‘不是那个意思’。他们只听得见‘你们不在乎’。”他放下杯子,转向全场,“现在重来一遍。假设这位客人被烫到了手,情绪激动,你怎么说?”
没人应答。
王敏清了清嗓子:“标准话术是‘非常抱歉给您带来不便,我们会立刻为您处理’。”
“太冷。”陈砚舟摇头,“像机器人背书。服务不是走流程,是让人觉得被当回事。”他转头对小张说,“换你妈站这儿,杯子打翻了,手红了,你要怎么开口?”
小张张了张嘴,憋出一句:“妈,对不起,我马上给您换一杯温的。”
“这就对了。”陈砚舟点头,“加个‘温’字,温度变了,态度也变了。我们不是赔罪,是解决问题。但前提是——你得把对方当家人。”
底下有人小声嘀咕:“可咱们一天几千人流量,哪顾得过来每个都当亲戚?”
“所以才要练。”陈砚舟从包里抽出笔记本,蓝笔一划,“明天消防检查,后天明星落地,大后天开业。咱们不怕忙,怕的是忙中出错,错里伤人。”他抬眼扫过人群,“昨天试运营,老人摔那一跤,视频已经传出去了。家属没追究,可网上已经开始说我们‘地标未立,口碑先塌’。”
角落里一个主管冷笑:“一块地砖的事,至于吗?”
“至于。”陈砚舟打开手机,调出那段视频,“吊顶能拆,电气回路能改,可一句话说错了,就像墨滴进水里,捞都捞不回来。”他合上手机,“从现在起,所有非紧急施工暂停。今天全员加训两小时,考核不过关的,开业当天只能上后勤岗。”
会议室炸了锅。
“装修还没收尾!”
“安保演练怎么办?”
“宣传组还在等场地!”
陈砚舟没提高嗓门,只是静静站着,等吵声自己落下。然后他说:“你们觉得最要紧的是进度,我觉得最要紧的是人心。顾客进来第一眼看什么?不是吊顶多高,不是电梯多快,是第一个跟你说话的人,脸上有没有笑。”
他顿了顿:“我宁可晚开三天,也不让一个人带着怨气走出这个门。”
没人再说话。
王敏翻开她的红色活页夹:“接下来进行角色互换演练。保洁员扮演投诉者,保安模拟调解,前台反过来当顾客——谁平时不常说话,今天必须开口。”
陈砚舟坐到后排,掏出红笔,在“加练两小时”旁边画了个圈。
第一轮开始。一个胖胖的保洁大姐坐在“顾客”位置,捏着衣角,声音发抖:“我反映三次了!你们这地板天天有水,滑得很!上次差点摔跤!”
负责应对的是个年轻保安,他的额头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脸色白得像张纸,声音颤抖且带着几分慌乱:“呃……我们会通知清洁组……”
“又是这句话!”大姐突然拍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她涨红了脸,怒目圆睁,“说了半个月了!你们通知完就完了是不是?有没有人真来看看这地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就是这样敷衍顾客的吗?”
全场一静。
陈砚舟站起来,走到保安身边:“你现在不是工作人员,你是她儿子。妈在家摔了一跤,打电话骂物业不管事,你怎么回?”
保安嘴唇动了动,忽然抬头:“阿姨,对不起,是我没盯住。我现在就带工程部的人去查漏水点,半小时内给您反馈,行不行?”
大姐愣住,随即笑了:“这还差不多。”
掌声零星响起,很快连成一片。
第二轮,陈砚舟亲自上阵。他往服务台前一站,脸色沉下来,声音压低:“我女儿在这儿过敏送医了!你们空调滤网多久没换?我要投诉!现在就要负责人出来!”
全场屏息。
一个戴眼镜的女前台站起来,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记录本:“先生……非常抱、抱歉……我们马上联系医疗支援……”
“少来这套!”陈砚舟声音猛地拔高,“我孩子在医院躺着,你们说‘联系支援’?有没有应急预案?有没有责任认定?你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紧急情况?”
女孩眼眶红了,但没退。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先生,我理解您的愤怒。我现在无法立刻证明什么,但我可以做到三件事:第一,马上安排专车接送您往返医院;第二,调取今天所有区域的空气质量数据,十五分钟内发送给您;第三,如果您愿意,我可以陪同前往医院,当面接受质询。”
陈砚舟看了她五秒钟,缓缓点头:“不错。记住,慌不怕,怕的是装镇定。你刚才那口气,是从‘认错’变成了‘担责’。”
女孩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王敏赶紧递水,低声问陈砚舟:“你这么逼她,万一崩了呢?”
“崩了说明练得不够。”他拧开一瓶水,“我们不是在演戏,是在防真实风暴。顾客不会提前通知我们要发火,问题也不会挑好说话的日子出现。”
他抬头看墙上的电子钟:21:43。
大屏幕右下角,系统提示轻轻跳了一下:【服务礼仪培训完成度78%】
他没点开,反而抓起笔,在本子上写:“硬件可速改,人心需长磨。”红笔重重圈住“加练两小时”,又补了一句:“服务即防御,防住舆论第一道口。”
王敏走过来:“剩下这些人大多是后勤和夜班安保,平时接触顾客少,练起来吃力。”
“那就从最难的开始。”他说,“让他们互评,每轮结束投票‘谁最像在敷衍’,被投最多的人加练十分钟。”
“这不太好吧……”
“好得很。”他笑了笑,“人不怕被罚,怕丢脸。一丢脸,记得牢。”
最后一轮,一个老保安被推上台。他五十来岁,背微驼,平时在东侧岗亭值夜班,几乎不和顾客打交道。
“我姓李,”他搓着手,“我就说一句实在话——我们这些老家伙,学不来那些花哨词儿。但谁要是在我眼皮底下摔了碰了,我真会把他当自个儿爹妈看。”
底下有人笑。
陈砚舟却没笑。他问:“如果你看见老人扶墙走路,喘得厉害,你会怎么做?”
老李的眼神中透露出质朴与真诚,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先问要不要紧,再赶紧喊医护,要是情况严重,我直接背去医院。”
陈砚舟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问道:“没问清身份,就不怕担责?”
老李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实诚地点点头,眼眶微微泛红:“怕,咋能不怕呢。可我一想到要是眼睁睁看着人出事,我这心里头就跟被刀割似的,更难受。”
陈砚舟沉默几秒,转身对王敏说:“明天起,每个楼层设‘服务观察员’,优先从一线老员工里选。不看话术,看眼神。”
散场时已近午夜。员工三三两两离开,有人还在讨论刚才的演练,有人默默翻手册。王敏收拾教案,发现桌上多了张便签,字迹潦草:
“预算不变,服务投入追加二十万。买不了设备,但能买用心。”
她抬头想找人,培训厅只剩陈砚舟一人,正靠墙站着,盯着大屏幕。
进度条爬到了85%。
系统震动了一下,他没看。
蓝笔在本子上添了最后一句:“规则由人定,人心才是最高级的系统。”
他合上笔记本,走向监控中心。路过服务台时,顺手把一个歪了的“欢迎光临”立牌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