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句“我们不怕形式主义，就怕没人来挑刺”停留在对话框里，像一句刚抛出去的钩子。陈砚舟没再看它，手指一划锁屏，顺手把手机翻扣在桌上。窗外工地静得只剩风穿铁皮围挡的轻响，他转头看向办公桌另一侧——蓝笔记摊开在“生活感叙事”四个字上，红笔正压着纸页边缘。
张慧推门进来时，手里抱着一台相机和三份打印稿。“昨晚拍的草图我导出来了，”她把相机搁在桌上，“还整理了居民群里的高频词，‘坐得下’‘有树荫’‘狗能拉屎’排前三。”
陈砚舟抬眼：“最后一个别写进文案。”
“我知道，”张慧笑，“但意思得留着——大家要的是能用的地儿，不是摆样子的花坛。”
李国强跟着撞开门，肩上搭着安全帽，裤脚沾泥。“东区排水沟今天上午就能做完，”他喘口气，“施工队问开放日那天要不要穿统一马甲？显得正规点。”
“不用。”陈砚舟摇头，“让他们照常干活。水泥桶在哪，人就在哪。咱们搞的不是样板间，是施工现场。”
张慧翻开手里的初案：“我做了三版方向。第一版走科技路线，强调透水材料、生态循环系统；第二版主打温情，用居民原话做引子；第三版……有点杂，把专家建议也塞进去了，看着像说明书。”
陈砚舟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在中央写下一行字：你家楼下，正在长出春天。
“就这个。”他说，“所有内容围着它转。”
李国强凑近看：“这标题……听着不像卖房的。”
“那就对了。”陈砚舟转身，“我们现在不卖楼，卖一种可能性。以前这片地要盖便利店、奶茶店、快递柜，现在改成公园。我们要让人觉得——这不是缩水，是升级。”
张慧眼睛一亮：“就像原本打算请客吃火锅，结果端上来一桌海鲜大餐？”
“差不多。”陈砚舟点头，“但别吹过头。我们不说‘江川最美社区绿地’，只说‘老人推轮椅能进，小孩摔跤不破皮’。”
李国强掏出手机翻照片：“我昨天拍了几张实景对比图。这边原来是堆建材的空地，现在铺了橡胶垫基底；那边挖出来的土方，已经种上第一批桂花树苗。要不要做成九宫格发群里？”
“可以。”陈砚舟说，“配文简单点：‘这块地，本来能盖两间商铺。我们留给了孩子跑圈。’”
张慧快速记下，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她想象着当居民们看到这块曾经堆满建材的空地变成孩子们的乐园时，脸上会露出怎样的笑容。那种笑容，是对他们工作的最好肯定。
忽然抬头：“那传播节奏呢？总不能一口气全放出来吧？”
“分三步。”陈砚舟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第一步，今天下午先发设计理念，主打名字和愿景。用那张带小人牵狗的草图做海报，标题就是刚才写的那句。我们要通过设计理念，让居民先感受到这个项目带来的生活变化。”
他顿了顿：“第二步，三天后放出施工进展视频，镜头从清晨工地开工拍起，重点给排水沟、橡胶地垫这些细节特写。画外音只一句话：‘这里不建高楼，只留空地给人喘气。’通过视频，让居民看到我们实实在在的行动。”
李国强咧嘴：“这话损不损开发商？”
“损。”陈砚舟坦然，“但说的是实话。别人盖得密，我们偏要松。反差才有记忆点。”
张慧接着问：“第三步呢？”
“开放日后。”他说，“让居民自己说话。谁拍了照片、录了视频，愿意分享的，我们转发。真实的声音，比我们写一百篇软文都管用。同时，我们可以邀请一些有影响力的居民作为代表，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他们的感受，扩大项目的影响力。”
办公室安静了一瞬。张慧低头改方案，笔尖沙沙响；李国强盯着自己鞋上的泥点，若有所思。
“预算呢？”他忽然问，“总不能全靠嘴皮子打天下吧？”
陈砚舟打开电脑，调出一份通讯录名单。“系统之前给过几个本地自媒体联系人，风格偏城市观察类。我已经发消息过去，提议内容置换合作——他们来项目探访，我们提供独家素材和现场拍摄权限。”
“人家会信？”张慧怀疑。
“不信就当没提过。”陈砚舟淡淡道，“但他们做这类内容需要案例，我们正好是个新鲜样本。关键是我们敢让他们进工地，敢让他们问工人，敢让他们拍还没完工的样子。”
李国强一拍桌子：“这招狠！别人宣传都是精修图+滤镜视频，咱们直接掀盖子。”
“不是掀盖子，是打开窗。”陈砚舟纠正，“让他们看到我们在做什么，怎么做，为什么这么做。”
张慧迅速调整框架，把标题定为《你家楼下，正在长出春天》，副标题引用居民原话：“以前遛狗绕三圈找不到地儿坐，现在下楼就有阴凉。”她在旁边备注：所有视觉素材优先使用工地实拍+居民互动影像，避免摆拍。
“还得有个数据支撑。”李国强提醒，“光讲故事不够硬。”
陈砚舟从笔记里抽出一页：“绿地覆盖率提升47%，步行到公共空间平均距离缩短至83米。这些数字，放在宣传册角落就行，不用喊口号。”
张慧点头：“配上一张热力图，红色是原来活动区域集中地，绿色是新增覆盖范围，一看就懂。”
“视频我也想好了。”她补充，“90秒短片，开头是露珠从树叶滑落，镜头慢慢拉开，老人坐在长椅上喂鸟，孩子踩着橡胶地垫追泡泡，最后定格在一块木牌上，写着‘共建花园·认养中’。全程无解说，只有一句字幕：‘慢一点，才是快。’”
陈砚舟看了她一眼：“不错。就用这张图做首曝海报。”
李国强突然举手：“等等，学生群体咋办？我看不少年轻家庭关注这个项目。”
“从江大入手。”陈砚舟早有打算，“策划个‘一日社区观察员’活动，邀请建筑、社会学、环境专业的学生来实地调研。给他们开放全部资料，允许拍照记录，甚至参与一次居民议事会。”
张慧眼睛亮了：“还能让他们写报告、做展板，顺便帮我们传播。”
“对。”陈砚舟说，“年轻人反感广告，但喜欢参与真实的社会实验。我们不包装完美，只展示过程——反而容易赢得信任。”
三人重新梳理流程，张慧负责对接媒体、制作物料；李国强协调施工进度与参观动线；陈砚舟统审所有内容，确保每一句话都有依据。
夜色渐浓，办公室灯还亮着。打印机吐出最后一份文件，《“邻里绿心”全周期传播计划》封面烫着银边标题。三人围坐桌前，签字确认。
“第一波通稿我马上发。”张慧收起U盘，“五家平台都答应了，明天早上八点同步推送。”
李国强拎起安全帽：“我去工地交代一下，开放日那天安排专人引导，别让工人乱说话。”
“就说实话。”陈砚舟提醒，“问啥答啥，不懂就说不知道。真诚是最好的话术。”
两人离开后，办公室只剩他一人。陈砚舟站在白板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时间节点与关键词，拿起黑笔，在最下方写了一句总结：
营销不是吹嘘，是把做过的事，说给对的人听。
他合上蓝笔记，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土地上。那里依旧寂静，几盏安全灯映着未完工的步道，像一条蜿蜒的暗河。
手机震动。张慧发来消息：“海报初稿好了，你看下。”
他点开图片。画面是一片初春草地，孩子蹲在地上逗狗，背景是尚未拆除的围挡，上面贴着一张手写告示：【此处将建邻里绿心，欢迎监督】。
底下一行小字：你家楼下，正在长出春天。
陈砚舟回复：“换掉围挡上的字。”
张慧问：“换成什么？”
他打字：“换成——施工中，请慢行。但春天已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