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兵冲进帐篷时,林青正把第二批弟子的名单压在油灯下。纸角被火光照得发黄,他抬头看见那人满脸是汗,手里攥着一张揉成团的信纸。
“第一个村子……出事了。”
话音落下,帐篷里没人说话。小雨站在门口,刚想进来送水,听见这句话就停住了脚步。她没动,也没问,只是把手里的陶碗轻轻放在门边的木箱上。
林青接过信,展开看了两行。上面写着教学点被砸,教材烧了三本,有两人受伤,但夜里还有人偷偷练拳。他看完没出声,转身走到墙边,把这张纸钉在地图旁边,紧挨着之前那几封平安信。
“封锁消息。”他说,“谁也不准往外传。”
赵刚这时候从外头赶来,听说情况后一拳砸在桌上:“为什么不打回去?他们敢动手,我们就该让他们知道厉害!”
林青看着他,语气很平:“打了就是正中他们下怀。你现在带兵过去,人家会说革命军煽动暴乱,趁机派大部队清剿。我们不怕打,怕的是让老百姓替我们背黑锅。”
陈玄也来了,听完点头:“这事不能硬来。可也不能装没事发生。”
林青走到桌前,铺开一张新纸,提笔写下几个字——《习武明志书》。他一边写一边说:“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教拳,是怕百姓学会自己站直。既然如此,我们就让更多人知道,练武是为了不受欺负,不是为了惹事。”
小雨走过来帮忙抄录。她看林青写的那些话,越看心里越热。有一句写的是:“一个人能还手,千个人就能挺腰;万家灯火下有人练桩功,这世道就再也回不去了。”
当天夜里,林青召集骨干开会。地图上已经标出七个村子的进展。有的开始自发组织夜练,有的连妇女都组了队,白天干活,晚上学防身术。最远的那个村,甚至有个老秀才主动找上门,说愿意当识字老师,配合教理讲义。
“这不是我们在推。”林青指着地图,“是他们在接。火种落地,自己烧起来了。”
有人问:“要是官府真下令禁呢?”
“那就改时间,改地点。”林青说,“农忙时散着练,节庆时演一套拳当助兴。咱们不挂旗,不说口号,只教动作。等他们都学会了,你禁不住。”
第二天,第一批《习武明志书》通过商贩、走亲戚的人悄悄带出去。里面讲了老农用肘击脱身的事,也写了寡妇带队巡夜吓退盗匪的经过。每一段后面都加了一句:“你也可以不怕。”
三天后,第二村传来消息:乡绅家的少爷带着十几个年轻人来找小雨要手册。他们说现在村里已经有“体学会”,名义上是强身健体,实际上每天晚上都在练基础套路。
又过了五天,第三村的孩子们在晒谷场上集体打了一套简化拳法,围观的老人拍手叫好。有个县衙的小吏路过,本想呵斥,结果看见人群里有不少认识的乡亲,最后只说了句“别太晚散场”,就走了。
小雨把这些事记下来,整理成一份《民气录》。她拿给林青看时,声音有点抖:“以前是我们去找人教,现在是他们自己动起来了。”
林青翻完最后一张纸,点点头:“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他在营地做了一次训话。操场上站满了士兵和附近来的村民。他说:“十年前,被打的人只会低头;今天,他会转身,哪怕只会一招马步冲拳。这一拳打出去,不是为了伤人,是为了告诉别人——我不再任你宰割。”
台下静了几秒,然后掌声响了起来。一个老兵抹了把脸,低声说:“我爹一辈子挨打没还过手,我要让我儿子学会第一招。”
接下来半个月,南方三县陆续出现民间拳会。名字起得低调,什么“农闲社”“健骨堂”,可大家心知肚明那是干什么的。有些地方的地主还想拦,结果自家长工联合起来拒绝交租,说“我们也会拳了,不会再跪着说话”。
林青让人继续收集案例,补充到新版手册里。这次封面印上了编号和日期,背面写着一句话:“武艺归民,精神自立。”
某天清晨,一封信送到营地。寄信人是个北方村庄的私塾先生,信里说他们看了辗转传过去的《习武明志书》,全村六十户人家联名决定办夜校,白天认字,晚上练基本功。末尾写道:“吾村女子皆愿习武,誓不做任人宰割之羊。”
林青看完,把信折好放进怀里。他坐在桌前,翻开日记本,写下一行字: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今日非一人觉醒,乃万民抬头。新天将至,我辈当守火种,待雷霆。
写完他合上本子,取出《平民自强手册》第三版草稿,开始逐条修订。第一条仍是“不教杀招”,但他加了一句补充说明:“所授皆为护己之道,凡以武凌弱者,逐出师门。”
小雨进来时,看见他在写这句话,轻声说:“已经有人忘了规矩。昨天有个教学点的年轻人,把‘压腕反制’改成挑衅动作,在街上故意撞人试招。”
林青停下笔:“查清楚是谁,通知联络点,让他回来重新学习纪律。”
“可他是第一批弟子,跟着你练了两年。”
“正因为是第一批,更不能坏规矩。”林青抬起头,“我们现在做的不是教拳,是在建一种新风气。一步走歪, whole thing 就塌了。”
他说完意识到用了个外来词,皱了下眉,改口道:“整个事情都会毁。”
小雨没笑,认真点头:“我已经让各点重申三条铁律:不收钱,不打架,不谈政事。”
林青嗯了一声,继续修改内容。他把“转身格挡”那一节画得更细,标注每个动作的关键节点。他知道这些纸迟早会传遍更多地方,所以必须清楚明白,不能有一点含糊。
傍晚时分,又一封信到了。这次是第一个村子的学员偷偷送出来的。上面说虽然教学点被砸,但他们换了地方,现在每晚在祠堂后院练拳。还附了一张名单,三十七个人签名按手印,写着“愿继续学习,不怕再被打”。
林青看完,把信递给小雨。她读完眼眶红了,低声说:“他们真的不怕了。”
林青站起来,走到窗前。夕阳照在操场上,一群孩子正在练习马步桩。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整齐地落在地上。
他看着外面,声音很低:“以前我想赢一场仗。现在我想赢一个时代。”
小雨站在他身后,没有接话。她只是把那份《民气录》抱得更紧了些。
林青转过身,拿起笔,在最新一页写下:
**思潮已动,不可逆。**
他放下笔,走向油印机。新的一批手册今晚必须印完,明天就要送出营地。
小雨跟上去帮忙。她扶稳纸张,林青摇动手柄,一页页印着“你也可以不怕”。油墨味在空气里散开,机器发出稳定的咔哒声。
印到第三十页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浑身是泥的年轻人冲进来,手里举着一封湿透的信。
“北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