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坐在火塘边,木匣还摆在膝上。
天快亮了,风停了,屋檐下碎瓦的响动也没再传来。他把拳谱重新塞进匣子,手指在那四个字上划了一下,没再看。
小雨从灶房出来,端着一碗热粥。她走到林青面前蹲下,把碗放在地上。
“师父,喝点东西。”
林青点头,没说话。他接过碗,吹了口气,慢慢喝了一口。
“您一夜没睡。”小雨轻声说,“是不是……已经想好了?”
林青放下碗,抬头看着她:“我想明白了。”
小雨没动,等他说下去。
“我们练武不是为了躲在这里。”林青声音不高,但很稳,“赵刚能扛千斤鼎,陈玄六十岁还能走伏虎桩阵,他们拼了命提升自己,难道就为了在这山里打木人、搬石头?”
小雨低头,手指抠着裤缝。
“昨天阿四带回的消息是真的。”林青继续说,“这支队伍不抢百姓,招人有规矩,还专门收会功夫、懂技艺的人。他们要对付的是洋人背后的力量。”
小雨抬起头:“所以您决定去帮他们?”
“不是帮。”林青说,“是该做的事。”
小雨没再问。她站起身,走到墙角拿起自己的本子,翻开最新一页。她提笔写下:**林师决意助军,明日启程。**
字写完,她合上本子,轻轻拍了两下。
“我去叫陈老。”她说。
林青点头。
小雨转身出门,脚步很轻,但走得很快。
不到一盏茶工夫,陈玄拄着拐杖走进来,后头跟着小雨。他站在门口,扫了一眼火塘,又看向林青。
“听说你找我?”
林青站起来,走到桌前,把地图铺开。告示残片压在一边。
“陈老,您先看看这个。”
陈玄走近,眯着眼看地图上的标记。他看了很久,才开口:“这布局不像乱来的。兵营位置选得好,岗哨分布也合理。招贤馆设在城南,离市井近,方便百姓接触,又不扰民。”
林青说:“这不是普通招兵。他们在筛人,只留有用的。”
“而且目标明确。”陈玄抬头,“找懂古文字的人,是为了查洋人的事?”
“对。”林青说,“十年前北平那次,张将军带兵端了税务所,缴了一批文件。当时他就说看不懂那些字,但知道那是算计咱们的东西。”
陈玄缓缓点头:“现在他又开始动了。”
“这个人不一样。”林青说,“他不光打仗,还在准备。他知道对手是谁,也知道靠什么赢。”
陈玄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这把老骨头,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每天走走桩,教教年轻人,等哪天走不动了,就找个山头埋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可要是真有机会,能为国家出点力,哪怕只是添一双手、挡一刀……死也值。”
林青看着他:“我不保证安全。去了可能受伤,可能回不来。”
“谁保证过活到老?”陈玄打断他,“我年轻时上过战场,见过兄弟倒下,也砍过敌人的头。那时候不怕,现在更不怕。”
小雨站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一句话没插。
林青转头看她:“你呢?”
小雨深吸一口气:“我跟你们去。”
“你知道外面多危险。”
“我知道。”她说,“但我记录了这么久,看过你们训练,看过赵刚流血也不停手,看过陈老膝盖疼得走不了路还要走桩。如果这些努力最后只是为了自保,那我觉得……白练了。”
林青没说话。
屋里安静下来。
外头天色渐亮,阳光从门缝斜照进来,落在地图上。
林青伸手,将告示残片往中间推了推。
“张将军立了牌子,写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说,“这不是口号。是提醒。”
陈玄点头:“我们不是军人,但我们有本事。本事不用来做事,留着过年?”
林青站直身子:“我决定了。明天一早出发。”
小雨立刻应声:“我去收拾行李。”
“别急。”林青说,“先通知其他人,让他们自己选。愿意去的,今天开始准备;不想去的,留下看守营地。我不强求。”
小雨点头,转身出去。
陈玄没走,他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忽然问:“赵刚知道了吗?”
“还没。”林青说,“等他回来再说。”
“他会去。”陈玄笑了笑,“那种人,一听革命军要打洋人,鞋都穿不上就得往外冲。”
林青也笑了下。
两人没再说话。
过了会儿,林青把地图卷起来,用布条捆好。他把木匣也收进包袱,动作很慢,但每一步都很清楚。
陈玄看着他整理东西,忽然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这群年轻人藏得太深了。”
林青抬头。
“世道乱成这样,有本事的人不出来,难道等老百姓自己拿扁担上阵?”陈玄声音沉了下来,“我们这些人学武、练功,不是为了比谁拳头硬。是为了关键时刻,能站出来。”
林青点头:“所以我不能再等了。”
“那就别等。”陈玄说,“天亮了就走。”
林青把包袱背上肩,走到门口。
外头雾还没散,林梢挂着露水。远处山峦轮廓渐渐清晰。
他望着山外的方向,站了很久。
小雨回来的时候,看见林青站在院子里,背对着屋子。她没出声,悄悄走过去。
“大家都通知到了。”她说,“赵刚听说后直接开始绑沙袋,说要再练一趟负重跑。其他人也在收拾。”
林青嗯了一声。
“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林青说,“十年前我为什么离开北平。”
小雨没接话。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躲起来,专心修炼,总有一天能突破境界。”林青声音低了些,“结果灵气断了,修道之路断了。我带着你们进山,说是避世修行,其实是不敢面对外面的世界。”
小雨看着他背影。
“但现在不一样了。”林青转过身,“我们没有灵力,没有神通,但我们有力量,有技能,有脑子。这些东西,也能救人,也能杀敌。”
小雨点头:“所以我们不是退场的人。”
“我们是该上场的人。”林青说。
这时陈玄也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新削的短棍。他走到林青面前,把棍子递过去。
“这是我昨晚做的。”他说,“轻一点,适合你用。”
林青接过,试了试手感,点头:“正好。”
“路上用得上。”陈玄说。
林青把短棍插进腰带。
三人站在院中,没人再说话。
太阳升起来了,雾开始散。
林青最后看了一眼营地。
灶台还在,火塘冷了,墙上挂着的沙袋歪在一旁,木桩阵上有几道新的刮痕。这些都是他们日复一日练出来的痕迹。
他转身面向大门。
“今晚好好休息。”他说,“明天出发。”
小雨应了一声,低头去翻自己的包袱。
陈玄拄着拐,慢慢走到屋檐下坐着。他仰头看了看天,叹了口气。
林青站在原地没动。
他的手按在短棍上,指节收紧。
远处一只飞鸟掠过山顶,翅膀扇动的声音隐约可闻。
林青抬起脚,往前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