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刚停,林青盯着桌上那杯冷掉的茶。
茶渣沉在碗底,颜色发暗。他没碰,只是伸手将一撮灰烬轻轻撒进杯中。灰落在茶渣上,像落了一层薄霜,不动。
陈玄站在门口,低声问:“成了?”
林青点头:“昨夜我留的符灰,沾过他的帐篷。今天早上,这灰热了一下。”
“说明他在用术法联络外人。”
“不是普通传话。”林青抬眼,“是密咒接引,只有和敌方有信物勾连的人才能启动。他在通敌。”
陈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林青站起身,走到桌边翻开物资簿。手指停在“桃木钉”那一行。登记记录显示,三日前有一批火药以“报废”名义出库,签字的是王五。
“火药没了?”陈玄凑过来。
“没烧,也没炸。”林青合上本子,“是被人运出去了。打着报废的旗号,实际是送给了敌人。”
“他拿军备换什么?”
“换我死。”
林青声音很平,但字字清楚。他知道杨宇霆不会只想赶他走。那种人,要动手就是一击毙命。
他转身从箱子里取出一枚铜铃,巴掌大,表面刻着细密纹路。铃身泛黑,像是被火烧过又冷却。
“听心铃?”陈玄认得这个东西。
“昨晚我就把铃芯塞进了王五坐的凳子里。”林青说,“今早他回帐汇报时,我听见了几句。”
“说什么?”
“北坡炮台,夜里会误炸南营。”林青看着他,“他们打算炸自己人,然后说是敌军渗透,守防失灵。到时候第一个查的就是我。”
陈玄拳头攥紧:“这不是陷害,这是杀人。”
“所以他必须确保我的符阵撑不住。”林青冷笑,“断材料,给劣质桃枝,少铜钱,都是为了让我看起来无能。等爆炸一响,张作霖就算再信我,也得问一句:你为什么挡不住?”
帐外传来脚步声,轻而快。一个杂役模样的人低着头走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新茶。
林青看了眼,没动。
那人把茶放在门口,转身就走。
陈玄追出去两步,回头问:“谁让你送的?”
“杨参谋说,林先生辛苦,让送杯热茶润喉。”杂役低头答完,快步走了。
林青走出来,拿起那杯茶。热气还在冒,茶叶浮在水面,是今年的新芽。
他没喝,而是把杯子里的水倒进火盆。火焰跳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嗤”声。
“加了东西?”陈玄问。
“不是毒。”林青摇头,“是安神散。喝下去人不会睡死,但反应会慢半拍。要是今晚真有炮台炸营,我正好‘迟钝’应对,背锅更顺理成章。”
陈玄咬牙:“他算得真准。”
“所以他觉得自己赢定了。”林青把空杯放下,“那就让他再笃定一点。”
“你想怎么做?”
“示弱。”
林青转身回帐,拿出一张黄纸,提笔写了个“撤”字。写完吹干墨迹,交给陈玄。
“拿去贴在西线营门。”
“撤?撤什么?”
“撤符阵。”林青说,“就说材料不足,无法维持封印,改由士兵轮岗巡防。”
陈玄愣住:“可你明明还能撑……”
“我要让他觉得,我真的不行了。”林青盯着他,“越急越好。他越觉得我垮了,动作就越快。一快,就会漏。”
陈玄明白了。他接过符纸,转身要走。
“等等。”林青叫住他,“再去趟厨房,找那个常给杨宇霆送饭的老李。就说我是林先生,最近熬夜画符伤了胃,听说他熬的姜汤管用,能不能帮我捎一碗过去。”
“你要下药?”
“我不用药。”林青摇头,“我用茶渣。”
他指了指刚才那杯混了灰烬的冷茶。
“把茶渣倒进姜汤碗底。老李端过去,自然会送到杨宇霆手上。只要他用术法传信,那点灰就会热起来。到时候,证据就在他帐里。”
陈玄嘴角一扬:“高。”
他快步走了。
林青坐在桌前,重新拿起笔,在一张新纸上慢慢写字。
一个字一个字写得很慢。
写完一张,晾在一旁。
又写一张。
外面天色阴下来,云压得很低。
过了半个时辰,陈玄回来了。
“符贴了。几个老兵看见都议论纷纷,说林先生这次是真的没法了。”
“杨宇霆什么反应?”
“他正和王五在帐里看地图,听说后笑了,说了句‘终究是靠不住的江湖术’。”
林青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姜汤也送到了。”陈玄压低声音,“老李亲手端进去的。茶渣混在碗底,一点没露。”
林青站起身,走到帐角,打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小撮灰,还带着余温。
“它热了。”他说。
“什么时候?”
“十分钟前。”林青眼神沉下来,“就在姜汤送进去后第三分钟。他在用密咒联系外敌,而且用了不止一次。”
“内容能听清吗?”
“听不清。”林青摇头,“但频率比之前高。说明他在催进度。可能已经安排好接头时间。”
“要不要现在就告诉张作霖?”
“不行。”林青坐下,“现在说,他只会说我猜的。没有当场抓到的动作,没有实打实的痕迹。张作霖讲证据。”
“那怎么办?”
“等。”
林青看着桌上那撮灰。
“他既然敢用术法,就一定会再触发。下次,我会让灰烬连上‘显影符’,只要他一念咒,符纸就会自动浮现接头地点和时间。”
“你早准备好了?”
“从他第一次克扣材料时就开始了。”林青说,“我知道这种人,不会只耍小手段。他要的是彻底除掉我。所以他一定会暴露更多。”
他抬头看向帐外。
远处杨宇霆的营帐灯火通明。
人影在帘布上晃动,像是在走来走去。
“他在等消息。”林青轻声说,“等外面回应。等我彻底垮台的消息。”
陈玄低声问:“你觉得他会不会怀疑?”
“他会想,我有没有察觉。”林青说,“但他会觉得,一个被断了材料、当众撤阵的人,不可能还有后手。”
“所以他敢继续用术法。”
“对。”林青点头,“人在得意的时候,最容易犯错。”
他又拿起笔,开始画符。
笔尖划过黄纸,沙沙作响。
这一道符比之前的都要复杂,线条密布,像是蛛网。
画到一半,他停下笔,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红布,打开。里面包着三根头发,黑色,带头皮。
是昨天王五蹭在凳子上的。
林青把头发放在符纸中央,用朱砂圈住。
“这是?”
“借形术。”林青说,“只要他今晚再去送信,我能顺着这根头发,看到他手里拿的东西。”
“能看到接头信物?”
“如果够近的话。”
陈玄吸了口气。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旦看到敌方信物,就是铁证。
林青吹干符纸,轻轻折起,放进怀里。
“接下来,我们什么都不做。”他说,“就让他以为,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走。”
“那你呢?”
“我睡觉。”林青把笔放下,“明天一早,我要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营务会上,愁眉苦脸地说,还是找不到好材料,恐怕只能靠人力硬扛了。”
陈玄笑了:“你演得挺像。”
“不是演。”林青躺到床上,“这几天确实没睡好。”
他闭上眼。
帐内安静下来。
陈玄守在门口,没走。
半夜,屋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瓦片被风吹动。
林青睁开了眼。
他没动,也没出声。
右手悄悄伸进怀里,摸到了那张折好的符纸。
符纸有一点温。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来了。
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轻轻翻了个身,面朝里,像是还在睡。
但眼睛一直睁着。
盯着床板的缝隙。
怀里的符纸温度在升高。
越来越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