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重新亮起的时候,林青的指尖还停在符纸上。
他没抬头,但能感觉到那股热浪从祭坛中央涌上来,像有人在地底点燃了一堆湿柴。火不旺,却闷得人胸口发沉。头顶的石缝里落下几粒灰尘,砸在他眼皮上,他眨都没眨一下。
陈玄靠在柱子边,喉咙里发出断续的音节。他的手还在动,结着残缺的印,可力道已经跟不上了。刚才那一波怨念冲击让他右臂青筋暴起,现在血管一条条塌下去,像是被抽干了血。
林青知道时间不多。
他把最后一张符纸贴到桃木剑尖,手指一搓,纸角燃起一点蓝火。这火不飘,也不跳,就那么死死咬在纸上,烧得慢,却一直没灭。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剑身上。
金光炸开的瞬间,整个祭坛“咚”地一震。不是晃,是整块石头往下沉了一寸。地面裂出三条缝,红光顺着缝往上爬,像是有东西在下面顶。
黑烟又来了。
这次不是飘,是滚。一团团从凹槽里冒出来,裹着人脸,一张接一张往外挤。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孩子。他们张着嘴,却不出声,只是盯着林青看。
其中一张脸,是他七岁那年没能救下的邻家女孩。
她穿着当年那件补丁褂子,左脚鞋带松着,和那天早上一模一样。
林青的手抖了一下。
但他没移开视线。他知道这是假的。这些都不是真的。可心口还是闷得厉害,像是被人用布条一圈圈缠紧。
他把护魂玉片含进嘴里,牙齿用力一咬。
咔嚓。
碎玉划破舌根,一股清凉猛地冲进脑子。幻象晃了半秒,他趁机抬手,将桃木剑横在胸前,低声念出雷令起式。
剑尖的符纸烧尽,灰烬还没落地,三具尸体突然从角落弹起。
它们原本趴在墙边,早就腐得只剩骨架,此刻却像被线扯起来的木偶,关节咔咔作响,直奔林青而来。
林青没退。
他在等一个时机。
第一具尸扑到面前时,他侧身一闪,左手抓住它肩膀,右手持剑下劈。桃木剑砍进脊椎,发出“咔”的一声闷响。骨头断了,可那东西还在扭,想回头咬他。
第二具已经逼近身后。
林青一脚踹翻第一具,转身迎上第二具,剑刃横扫,削掉它半个头颅。脑浆溅出来,落在他肩上,温的,黏的。
第三具从侧面冲来,速度快得不像死物。
他来不及格挡,只能抬腿猛踢对方膝盖。骨裂声响起,那东西跪在地上,可手臂一伸,指甲抓向他小腿。
林青反手一剑刺入它眼窝。
三具尸体倒下时,他已经喘得厉害。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风箱。他靠着祭坛边缘站稳,低头看向凹槽。
血浆底下有什么在动。
不是液体翻腾,是固体在转。一圈,又一圈,像一颗心在跳。
他明白了。
这不是邪灵本体,是它的核。那些年献祭的人命、流的血,全凝成了这个东西。只要它不毁,邪气就能再生。
他不能再拖。
林青把桃木剑插进自己膻中穴。
疼得眼前一黑。
热血顺着剑身流下来,浸透剑尖最后一道符纹。金光暴涨,照得整个石室通明。他借着这光,看清了血浆下的东西——一块黑色石头,表面刻满倒五芒星,正随着脉动微微起伏。
他拔出剑,跃向祭坛中央。
落地时膝盖一软,差点跪倒。他用手撑住地面,掌心被碎石划破,血混进裂缝里。他不管,只把剑高高举起,对准凹槽中心,狠狠刺下!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五雷轰顶,万邪归冥!”
剑落刹那,地底一声巨响。
一道金光从剑尖炸开,顺着血槽四散蔓延。红光剧烈闪烁,像是要反抗,却被金光一路压制。黑烟发出尖啸,想要逃,却被金光锁住,硬生生撕成碎片。
那块黑石开始裂开。
一道,两道,越来越多。每裂一次,就有一股黑气冒出来,可刚冒头就被金光净化。最后“砰”地一声,石头炸成粉末,红光彻底熄灭。
祭坛静了。
连震动都停了。
林青站在原地,手还握着剑柄。他低头看自己的胸口,血顺着伤口往外流,滴在祭坛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没力气拔出剑。
只能任它插在那里。
陈玄慢慢爬过来。他的脸惨白,嘴唇干裂,右手还在抖,但左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香囊。他扯下绳子,捏碎封口,把里面的药粉洒向四周。
一股辛辣味弥漫开来。
不是香味,是刺鼻的辣,像辣椒粉混着石灰。空气里残留的阴气一碰到这味道,立刻发出“嗤嗤”声,像是被烫化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
林青听出来了,是那些邪教徒。他们原本躲在外围密室里,靠祭坛仪式获得力量,现在邪灵没了,他们的气场全乱了。
门被推开时,第一个进来的人直接跪下了。
他披着黑袍,脸上画着符,可身体抖得像筛糠。他抬头看了一眼祭坛,发现中央空了,脸色瞬间灰败。
后面的人挤在门口,你推我搡,谁都不敢往前。
林青抬起手,把插在地上的桃木斧拔了出来。
斧头已经断了一半,刃口卷曲,沾着干涸的血。他不管这些,只把斧柄往高处一插,插进倒塌的石柱缝隙里。
他站在那里,声音不大,却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尔等所依之灵已灭,再执迷不悟者,与此斧同葬。”
人群安静了一瞬。
然后有人喊:“不可能!主不会死!”
那人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铜刀,直奔林青。
林青没动。
陈玄却先出手了。
他扔出一张符纸,打在那人脸上。符纸贴上去的瞬间,那人五官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钻进了脑袋。他抱住头,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口吐白沫。
其他人吓住了。
没人再敢上前。
可也没人愿意认输。
几个穿灰袍的人聚在一起,嘴里开始念咒。他们的手按在地上,试图从地脉里抽取残余邪气,重新点火。
林青看到了。
他知道必须快。
他拔出桃木剑,踉跄几步走到高台边缘,举起剑指向那几人:“你们还要试?”
没人回答。
但他们没停。
林青深吸一口气,把剑尖抵在左手掌心,用力一划。
血顺着剑身流下,滴在祭坛裂缝里。
他低声念出最后一个咒语。
不是茅山正传,是他师父临终前教他的秘法。练了十年,一次都没用过。他说过,用一次,折三年阳寿。
但现在顾不上了。
血滴落的瞬间,地面又震了一下。
这次不是红光,是金光。一道细线从裂缝里爬出来,沿着血迹延伸,直奔那几个念咒的人。
他们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
金线缠上他们的手腕,像是活蛇一样往上爬。他们拼命甩手,可挣不开。皮肤接触到金线的地方开始发黑,像是被火烧过。
一人惨叫着倒下,抽搐两下不动了。
剩下两个吓疯了,转身就跑。
人群炸开了。
有人往左边通道冲,有人往右边挤,还有人直接撞墙,想砸出个出口。哭喊声、咒骂声、求饶声混成一片,谁也听不清谁。
林青拄着剑,看着他们乱成一团。
他知道这些人不会全部被抓,但至少现在,没人再敢回头。
他转头看向陈玄。
陈玄正从怀里掏出一张网,黑色的,像是用头发织成。他的手还在抖,但眼神清醒。
他低声说:“那个戴银面具的,还没出来。”
林青点头。
他记得那个人。每次仪式都在主位右侧,从不说话,也不露脸。但所有命令,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他盯着门口的方向,等着。
几秒钟后,一道影子从侧廊闪过。
快得几乎看不见。
林青抬手,把桃木剑掷了出去。
剑飞出去的瞬间,那道影子猛地回头。
面具下的眼睛,映着最后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