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收了手印,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微麻。油灯的火苗晃了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吹了一下。他没管这些,把朱砂笔放回桌上,活动了下手腕。
昨夜练到天亮,整个人像是被抽了一层皮,可脑子却格外清楚。他知道,自己总算摸到了门槛。
屋外传来扫地的声音,一下一下,不紧不慢。林青起身推开房门,晨光刚洒进院子,空气里带着点潮气。他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洗把脸,忽然看见文才蹲在供桌旁边,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啃什么。
林青走近几步,看清了。
那不是普通的早点。
是供果。
供桌上原本摆着的一盘桃饼,少了一小半。而文才嘴角沾着碎屑,手里还攥着一块,正偷偷往嘴里塞。
“你疯了?”林青压低声音,“那是给亡魂的!”
文才浑身一抖,差点把剩下的饼甩出去。他猛地回头,脸上写满慌张:“嘘——小声点!我就尝一口,九叔还没起来呢……”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两人同时僵住。
九叔穿着灰色道袍,手里拿着拂尘,站在厅口。他的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直勾勾落在文才手上那块沾了灰的桃饼上。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文才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师父恕罪!弟子一时嘴馋,绝不是故意冒犯祖灵!”
九叔没说话,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块掉在香灰里的饼,举到眼前看了看。
“这果子,”他开口,声音不高,“是敬先人的。你吃了,就是夺人之礼,扰人安宁。”
文才头磕得咚咚响:“弟子知错!愿受罚!”
九叔沉默几秒,忽然把整盘供果端起来,往文才面前一推:“既然你爱吃,那就吃个够。”
文才愣住:“啊?”
“全吃完。”
“可……可是……”
“不然,去祠堂跪香三炷。”
文才脸色立刻变了。跪香可不是闹着玩的,三炷香烧完,膝盖能废一半。
他看看果子,又看看香炉,咬咬牙,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老高,嚼得满脸通红,眼角都快挤出泪来。
林青一开始绷着脸,想装严肃,可看着文才那副模样,实在忍不住,噗地笑出声。
九叔转头看他:“你也想陪他一起吃?”
林青立刻低头:“不敢。”但肩膀还在抖。
九叔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内堂,留下一句话:“下次再犯,真罚。”
林青坐到板凳上,掏出本子继续整理昨晚记下的东西。破煞印的要点、缚阴令的第一段口诀、还有供果不能动这条规矩,他也默默加了进去。
他抬头看了眼供桌。文才已经把剩下的果子全吞了下去,正抹着嘴站起来,一脸生无可恋。
“值吗?”林青问。
“不值。”文才叹气,“一块桃饼,至于搞这么大阵仗?”
“那你干嘛偷吃?”
“我饿啊!”文才瞪眼,“你们俩通宵画符念咒,谁管饭?早饭都没影儿,闻着供果香,谁能忍住?”
林青没说话。他是练了一夜,但也知道,这种事在义庄就是大忌。供品不是食物,是规矩的一部分。乱了规矩,法术就不灵。
文才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你说九叔是不是故意的?明明可以直接骂我一顿,非要逼我吃完……这不是折腾人嘛。”
“也许他觉得,”林青说,“吃比跪轻松。”
“那也不该让我吃这么多!你看我现在胃里全是甜的,待会扫地都反酸水。”
他说着就要去拿扫帚,结果刚弯腰,肚子猛地一抽,哎哟一声捂住肚子。
“怎么了?”林青问。
“不知道……可能供果太凉了……”文才皱眉,“还是香灰进嘴里那一口有问题?”
林青看着他那副样子,又想笑。
这人活该。
文才扶着墙慢慢挪到角落坐下,一边揉肚子一边嘀咕:“以后再也不碰供桌了,宁可饿死也不沾一口。”
林青合上本子,走到供桌前重新摆好香炉和烛台。蜡油凝固在底座上,像是结了一层黄壳。他用指甲抠了抠,没抠动。
外面太阳升得更高了些,院子里暖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眼文才,那人已经靠在墙边打盹,嘴巴微微张着,呼噜声断断续续。
林青摇摇头,刚想坐下继续看笔记,忽听内堂帘子一响。
九叔出来了,手里拿着那本焦边手札,走到供桌前停下。
他看了一眼空了半边的果盘,又瞥了眼睡着的文才,嘴角动了一下,几乎看不见。
然后他把书放在桌上,翻开一页,低头看了一会儿,又合上。
“今天不用练符。”他说。
林青抬头:“那做什么?”
“等秋生送来新一批黄纸。”九叔说,“顺便,把这里收拾干净。”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脚步很轻。
林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低头看了看桌上的书。封面还是黑乎乎的,没有字。
他伸手想碰,又缩回来。
这时候,文才突然一个激灵醒过来,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我没偷吃啊!是它自己掉进我嘴里的!”
林青看他一眼:“谁问你了?”
“哦……”文才反应过来,挠挠头,“我还以为九叔又来了。”
他撑着墙站起来,晃了两下,肚子又咕噜了一声。
“不行,我得去茅房。”他说完就往外跑,跑两步又停下来,“你说……供果是不是真的不能吃?我听说有人吃了供品,当晚就梦见鬼找上门要债。”
“那你梦到了吗?”
“还没睡熟,就被你吓醒了。”
林青懒得理他,低头继续翻笔记。写着写着,忽然想起什么。
他抬头看向供桌角落。
那里有个小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水,上面浮着一片桃花瓣。这是昨天傍晚放的,用来净坛。
现在花瓣已经沉下去一半,水也浑了些。
他记得九叔说过,净水若变浊,说明阴气有扰动。
可刚才文才偷吃的时候,碗里的水明明还好好的。
难道……
他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文才冲进来,脸色发白:“不好了!”
林青抬头:“又怎么了?”
“我在茅房蹲着,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
“谁?”
“不知道!声音怪得很,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说什么‘还我果子’……”
林青皱眉:“你确定不是风穿墙缝?”
“不可能!那话是冲我说的!还说我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今晚要来找我算账!”
林青站起身:“你别自己吓自己。”
“我不是吓!我是真听见了!”文才急得直跺脚,“而且……而且我出来的时候,看见供桌那边有团白影一闪就没了!”
林青快步走到门口,朝供桌方向看去。
一切如常。
香炉立着,烛台未动,果盘空了一半,水碗歪了一点。
他走过去检查,手指碰到碗沿。
水是凉的。
但他注意到,那片原本下沉的桃花瓣,不知什么时候,又浮了起来,正缓缓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