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脚下一滑,低头看见那块松动的石头底下露出一角暗红布料。他蹲下伸手一扯,布片带起几粒湿土,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硬物划破后埋进土里的。
“师父!”
九叔转身走回来,接过布片翻看两面,脸色沉了下来。他把布片折好塞进袖口,抬头看向山坡上方,“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儿。”
任老爷站在几步外,听见动静快步上前,“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九叔没回答,只说:“走,去祖坟。”
三人顺着坡路往上。林青走在最后,手摸着裤兜里的小本子,刚才记下的地脉走势还没来得及细想,现在又多了一块来历不明的红布。他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压得低,风一点没有,连树梢都没动。
祖坟入口立着一块石碑,刻着“任氏先茔”四个字。九叔在碑前站定,从怀里取出罗盘。铜壳打开,指针晃了几下,迟迟没能停稳,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着。
“不对。”九叔低声说。
林青凑近看了一眼,指针偏得厉害,比早上测宅门时还要歪。他记得师父说过,罗盘定方位靠的是天地气场,若指针乱颤,说明这片地的气场已经乱了。
“师父,是不是地气出问题了?”
九叔没说话,抬脚往坟区里走。越往里走,地面越潮。草不是枯黄就是发黑,踩上去沙沙作响。四周一棵树都没有,只有几根歪斜的竹竿插在坟头,挂着褪色的纸钱。
“这些祭幡……”林青盯着一根竹竿看了会儿,“挂反了。”
九叔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纸钱是白的朝外,红的朝内。”林青指着最近的一座坟,“可这几根都是红面冲外,像是在往外驱什么东西,而不是迎魂归位。”
九叔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不一样了。他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主坟在最里面,墓碑比别的高出半尺,碑文写着“显考任公讳德昌之墓”。九叔绕着坟转了一圈,脚步很慢,每一步落下都像在试探地面的反应。
突然他停住。
“气走逆行。”他说,“地下的气不是往上浮,是在往下沉。正常坟地是藏风聚气,这里是泄气漏脉。”
林青赶紧掏出本子写下来。他刚写完,就听见旁边“啪”一声轻响。回头一看,是主碑右侧的一块小石条裂开了,裂缝细得几乎看不见,但确实是从中间断开的。
“这石头……刚才是好的吧?”林青问。
没人回答。任老爷站在三步开外,双手攥着马褂下摆,指节发白。他嘴唇微微抖着,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裂缝。
九叔蹲下身,用手摸了摸碑底。泥土湿得发黑,沾在他指尖上,像油一样滑。他捻了捻,又闻了一下。
“这不是雨水泡的。”他说,“是地里渗出来的阴水。这种水带着腐气,碰多了伤神。”
林青想起刚才那块红布。祭幡一般是挂在坟头用的,怎么会埋在山坡上?而且还是撕破的。
“师父,会不会有人动过坟?”
九叔站起来,拍了拍手,“墓碑偏了三寸,本来坐北朝南,现在偏向东侧。要是没人挖过土,不会移位。”
任老爷猛地抬头,“不可能!我昨晚还亲自来上过香,绝没人敢擅自动土!”
九叔看着他,“那你有没有发现坟前少了什么东西?”
任老爷愣住,左右张望一圈,声音变小了:“香炉……好像换了位置。”
“不是换了位置。”九叔走到坟前,指着香炉底下,“是被人挪开过。你看这块地,颜色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是新填的土。”
林青走过去蹲下。果然,香炉周围的泥土颜色更深,质地也松软些,明显是最近翻动过的痕迹。
“谁干的?”任老爷声音发紧,“这是我家祖坟,谁敢这么大胆?”
九叔没理他,而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黄纸符,轻轻放在香炉边上。符纸刚落地,边缘立刻卷了起来,像是被热气烘过一样。
“符纸自卷。”林青小声说,“这是……煞气重的表现?”
“不止是重。”九叔把符捡起来收好,“是有人故意引煞入坟。这张符原本是用来镇魂的,现在却被反过来用了,成了催煞的引子。”
任老爷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九叔!求您救救我们任家!要是祖坟出了事,全族都要遭殃啊!”
九叔皱眉看他,“你家最近有没有外人来过?或者请过别的道士做法?”
“没有!”任老爷摇头,“除了您,我没找过任何人!”
林青忽然想到什么,“师父,那张烧焦的符纸……是不是也是这个人的手笔?”
九叔点头,“能在山缝里烧符的人,一定懂点门道。但他不是为了镇煞,是为了破局。”
“破什么局?”
“破风水局。”九叔走向主碑,手指沿着碑文一行行划过,“你们任家这祖坟,本来是‘龟背驮碑’格局,背靠山,前临洼,能旺三代。但现在——”
他突然停住,弯腰仔细看碑座底部。
“裂纹是蛛网状的。”林青也跟过去,“而且是从里面往外裂的,不是外面撞的。”
“说明下面有压力。”九叔直起身,“地气被堵住了,出不来,只能往碑体里钻。再这样下去,碑会自己炸开。”
任老爷趴在地上,额头贴着泥,“谁要害我们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林青站在一旁,心里越来越沉。他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山坡上的树影静止不动,连一只鸟都没有。整个坟区安静得不像话。
“师父,桃树死了。”他忽然说。
九叔转头。
“坟前那棵桃树。”林青指向斜前方,“我记得您说过,桃木辟邪,阳气越重的地方长得越好。可那棵树——叶子全黑了,树皮也在剥落。”
九叔走过去,伸手折下一段枯枝。树枝断口处泛着灰绿色,像是霉变了。
“这不是自然死的。”他说,“是被煞气侵蚀致死。桃木吸收阳气,现在反而成了煞气的养料。”
林青打了个寒战。
“也就是说……”他声音压低,“这坟里埋的东西,已经开始影响周围了?”
“不是开始。”九叔盯着主碑,“是已经失控了。”
任老爷猛地抬头,“什么意思?难道……难道先人不安?”
九叔没接话,而是从怀里取出一把小刀,蹲在香炉旁边开始挖土。泥土很黏,挖了几下就堆在刀刃上。他用力刮掉,继续往下。
林青也蹲下来帮忙。两人挖了不到半尺深,刀尖突然碰到硬物。
九叔伸手拨开泥,一块巴掌大的石板露了出来。石板上刻着几个字,已经被泥糊住大半。
他用袖子擦了擦。
“镇、魂、钉。”
三个字清晰可见。
林青倒吸一口气,“这是……压尸用的?”
“不是压尸。”九叔脸色铁青,“是封穴。有人在这下面打了镇魂钉,想把整座坟的气脉锁死。”
“可这根本不该存在。”林青看着石板,“要是真打了钉,动了地脉,岂不是等于得罪自家祖宗?”
“所以我说——”九叔站起身,环视整个坟区,“这不是外人干的。”
任老爷浑身一震。
“是内部的人。”九叔盯着他,“知道祖坟布局,清楚风水要害,还能避开守夜人的眼睛,在夜里偷偷动工。这种人,只会是你们任家人。”
“不可能!”任老爷嘶吼一声,“我任家上下几十口,谁敢做这种事!”
“有人敢。”九叔语气平静,“因为他觉得自己能掌控后果。”
林青忽然想起什么,“师父,那块红布……会不会是祭幡的一部分?如果有人在做法时撕破了幡,又怕被人发现,就把它埋了?”
九叔点头,“很有可能。祭幡是用来通阴阳的,如果用错了方向,或者被血污染过,就会变成招煞的工具。”
任老爷瘫坐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九叔重新看向主碑,目光落在碑文最后一个字上。那个“昌”字的右下角,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抠过。
他伸手摸了摸。
指尖传来一丝凉意。
不是普通的凉。
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