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站在道观院中,手里还握着那篮米糕。小雨走了以后,他一直没动。天刚亮,风有点凉,吹得他袖口微微摆动。他低头看了眼篮子,布巾盖得好好的,像是生怕热气散掉。
他没掀开看,也没放下。
他知道她昨晚说的那句话不是赌气,是认真想让他明白什么。可他还是说不出留下的话。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急不慢,踏在青石板上很稳。
林青转身,看见九叔从厢房走出来。平日里师父总是一脸淡然,走路也不出声,今天却不同。他眉头锁着,眼神直直望向夜空,嘴唇微动,像是在数什么。
“师父?”林青开口。
九叔没回应。他走到院中央的石台前站定,抬头看天。那石台上放着一面铜盘,刻满了看不懂的纹路,边上插着三根短香,火光微弱。
林青走过去。香还没燃尽,烟往上飘,但在半空突然断了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截住。
“星位乱了。”九叔终于说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紫微偏东,荧惑压心,三台气色发黑。”
林青不太懂这些。他知道观星是茅山一门老手艺,但自己没学透。只听师父提过,天上有几颗主运程的星,一旦移位,人间就要出事。
“多严重?”他问。
九叔没答。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旧书,封面已经磨破,边角卷起。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玄穹志》三个字。
他手指点着其中一行:“十年无异象,一动即大劫。你看这里——‘荧惑守心,兵起民殃’。这不是小事。”
林青盯着那行字,心里慢慢沉下去。
“会不会是看错了?昨夜风大,云也厚,也许……”
“不是错。”九叔打断他,“我连看了三遍,用铜盘校了两次时辰。星图变了,就在今晨子时前后。而且——”他顿了顿,“天机断了一截。”
林青愣住。
天机紊乱,意味着有人或有东西在遮掩真相。要么是高人出手,要么是灾祸本身太重,连天道都不愿明示。
“会是什么灾?”他又问。
九叔摇头。“星象只说势,不说形。可能是瘟疫,可能是战乱,也可能是地动山崩。但我能确定一点——它离我们不远。方位对上了。”
“哪里?”
“这一片。”九叔抬手划了个圈,“百里之内。”
林青沉默下来。镇子不大,百姓几千人,靠种田和跑货为生。这些年虽然不太平,但也算安稳。要是真有什么大难临头,普通人根本挡不住。
他想起昨天小雨说的话。“我不怕。”她说得那么轻,却又那么重。
现在看来,怕不怕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要做什么?”他问。
九叔看着他,眼神忽然变得复杂。“你是真不懂,还是不想懂?”
林青没动。
“你昨晚就没睡好。”九叔说,“气息浮,眼神散,画符都错了两回。我知道你在想谁。”
林青喉咙动了一下。
“情之一字,修道人都躲。可我不是让你斩情绝爱。”九叔声音低了些,“我是怕你因为怕伤她,就不敢护她。那你修的不是道,是逃避。”
林青低下头。
“你要真在乎一个人,就该让她活下来,活得安心。而不是把她推开,嘴上说着为她好。”
风吹过来,把香灰吹散了一点。
九叔合上书,放在石台上。“这场灾,躲不了。我能做的不多,只能提前预警,布些基础阵法。剩下的,得靠你。”
“我?”林青抬头。
“你是我的徒弟,也是这镇上唯一能撑得起场面的人。”九叔看着他,“赵刚他们敬你,不是因为你本事多大,是因为你敢站出来。现在更需要你站出来。”
林青没说话。
他知道师父说得对。可他也知道,一旦站出来,就意味着要承担责任。万一救不了人呢?万一关键时刻又想起小雨的脸,迟疑了一秒呢?
“你在怕。”九叔看穿了他,“怕自己不够强,怕辜负信任,更怕牵连到不想看到的人受伤。”
林青咬了下牙。
“可你忘了。”九叔拍了拍他的肩,“修道不是为了无敌,是为了在别人逃的时候,你能留下来。”
林青闭上眼。
他想起进古墓那天,所有人都慌了,是他带头破机关、稳人心。那时候他没想那么多,只知道不做就会死。
现在也一样。
如果灾来了,他跑了,这个镇怎么办?小雨怎么办?
他睁开眼,深吸一口气。
“弟子明白了。”他说,“从现在起,不再为自己犹豫。”
九叔点点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去换衣服。”他说,“穿道服,拿剑。我们得把镇外的五处地脉标记重新加固。还有七张镇宅符要送出去,不能等事到临头才动手。”
林青转身往屋里走。
到了门口,他又停下。“师父,还有别的办法吗?能不能查清楚到底是什么灾?”
九叔望着天。“我可以再试一次通灵术,看能不能接上天机。但风险不小,二十年前我就受过反噬,到现在左手还使不上力。”
“让我来。”林青回头。
“不行。”九叔立刻拒绝,“你还压不住那种力量。万一神魂被扯进去,醒不来怎么办?”
“那就您教我怎么控。”林青走近一步,“我不求全知,只想多知道一点。哪怕多准备一天,也能多活几个人。”
九叔盯着他看了很久。
最后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两人进了静室。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案几,两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星图。九叔点燃一支新香,插进炉中,然后盘腿坐下。
“通灵观星,分三步。”他说,“第一步,净心;第二步,引气上冲泥丸宫;第三步,以魂触天网。每一步都不能错。”
林青照做。他盘膝坐定,闭眼调息。体内真气缓缓运转,从丹田升至头顶。
“记住。”九叔低声提醒,“看到什么都别惊,别问,别追。一旦迷失,我会掐断连接。你能撑多久,就看你自己。”
林青点头。
香烟缭绕中,他感觉意识一点点飘起来。
眼前先是黑,接着出现光点。越来越多,连成线,组成图案。他看到了北斗,看到了紫微,但它们的位置都不对。紫微星暗得几乎看不见,而火星悬在心宿上方,像一颗烧红的炭。
他还看到一条灰雾般的带子横贯天空,把几大道脉都切断了。
“那是……”
“别看!”九叔猛地喝了一声。
一股大力把他拽回来。
林青睁眼,额头全是汗。他喘着气,手扶住地面才没倒下。
“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九叔脸色发白,“那条灰带,是死气凝成的劫云。它还没落地,但已经在路上了。”
“还有多久?”
“不知道。”九叔揉着太阳穴,“但不会太久。可能三天,可能五天。总之,我们必须马上开始。”
林青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但眼神已经定了。
“我去准备桃木剑和朱砂。”他说,“先去李家巷、陈家坡那边送符。您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再商量下一步。”
九叔没拦他。
林青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框时,忽然听见师父说:“青儿。”
他回头。
“如果真到了最坏的时候,记得先护住该护的人。”九叔声音很轻,“不是所有人你都能救,但至少,别让自己后悔。”
林青点了点头。
他走出静室,阳光照在脸上。他没停,径直走向兵器架,取下桃木剑。剑身干净,符文清晰。他检查了一遍,绑在背后。
然后他脱下外袍,从柜子里拿出那件藏青色的道服。布料有点旧,但缝补得很整齐。这是他成为正式弟子那天,九叔亲手给他的。
他穿上道服,系好腰带,站在镜子前。
里面的年轻人面容清瘦,眼神不再游移。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轻松。但他也知道,有些事,必须由他来做。
他拿起桌上的符纸包,转身出门。
院子里,九叔仍坐在蒲团上,手里攥着那本《玄穹志》,眉头没有松开。
林青站在台阶上,最后看了一眼天空。
云层比刚才厚了些,风也停了。
他迈步走下台阶。